这一场战斗,是一场接力赛,只要其中一代君王失去权柄,后面就很难夺回。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
大明君王失去权柄,是一件必然的事情。
朱祁镇想明白这一点,反而松了一口气。
别的皇帝,或许想明白这一点,就会想办法,制定种种手段,确保君主的权威。
就好像太祖皇帝罢丞相,到了清朝更是全部都是奴才。用以确定爱新觉罗家族的千秋万代。
清代拒绝任何变法。
不是,他们不明白。而是他们太明白,在很多变法维新之后的社会,是没有满族,与爱新觉罗家族的地位的。
但是朱祁镇,却好像说服自己一般,暗道:“既然做不到,就不要做无用之功了。”
这就是一种自欺欺人。
并非朱祁镇对自己的儿子,对自己的后代没有感情。而是在朱祁镇内心深处,他的政治理念,他想推动社会发展,进入工业化社会这种理念,是远远胜过什么夫妻之亲,父子之亲。
从这个角度来看,朱祁镇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渣男。
从来不重视自己的家庭。
甚至他要做的事情,是间接的埋葬了自己屁股下面的王座。
作法自毙的,未必只有商鞅。
就在朱祁镇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文渊阁之中,一个个值房都亮着油灯。
一个个中书舍人脚步匆匆,从一个地方到了另外一个地方,甚至有人走的速度快了,还撞在一起,顿时无数散页洒了一地。
这两个中书舍人,立即蹲在地上捡起来。悄悄说道:“首辅,还在忙啊。”
“对啊,这都好几个晚上了。”
“哎,没有办法,谁让各方事繁。都到了内阁之中。”
他们所说的首辅,刘定之此刻正在自己的值房之中。
刘定之的值房与别人的没有什么不一样,不过是一个套间,外面一间不过几张书桌,还有几个书架,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文档。
只有刘定之面前书桌上,有一片空地,容刘定之伏案批阅。
而在里面的套间,只有一张单人床而已。
刘定之累了就躺在里面休息一会儿,这也是在夜里。而白天一面要去给朱祁镇汇报工作,也要接见各部的官员,了解下面的进度。
反正事情本来就多,又是在京察之后,人心惶惶的时候,刘定之又有了安抚人心这一项,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刘定之看着手中的奏疏,一摇桌子边的铃铛,立即有两个中书舍人进来了。
刘定之将手中的一封文书递给其中一个,说道:“给工部,让工部好好核算一下遵化到北京铁路费用,这明显是有水分,告诉他们,难道让我给他们算不成?”
“是。”中书舍人说道:“只是宫门已经落锁了。”
刘定之说道:“从门缝之中递出去,难道要我教你们吗?”
这个中书舍人不敢怠慢,只能赶快去办了。
文渊阁在前宫之中。出入不便,自从刘定之带头,在文渊阁加班之后,就讨了一个特权,内阁的文书,可以通过侍卫的看管之下,通过宫门下面递给外面。
当然了,文书是要检查的。
只是有些事情实在是拖不得。至于被半夜被叫起来的工部等人。难道要堂堂内阁首辅,要适应你们工部的时间吗?
刘定之对另外一个中书舍人说道:“营国公在吗?”
中书舍人说道:“最近几天昌国公病情不稳,营国公就常驻文渊阁,不过而今,已经睡下了。”
对于勋贵方面来说,最近有两件大事,一件是西域战事。另外一件事情就是昌国公的病情。
昌国公不在,勋贵方面难免有些暗潮涌动。
郭登是何等聪明的人,他在内阁,是一方面是刘定之等几个大学士都在加班,他自己回去,有些不大合适。另外一方面,是担心很多人找他走门路,他干脆在文渊阁住下来了。
只是内阁之中,谁都知道内阁次辅,也就是国公担任的这个职务,更多是表示存在。没有多少事情的。
郭登自然在自己的值房休息。
刘定之本想,让中书舍人叫醒,但是想想有些太不礼貌了,就起身,去了隔壁。
营国公郭登的值房就在刘定之隔壁。
他轻轻敲门。郭登立即就醒了,说道:“谁啊。”
刘定之说道:“我。”
郭登这才开门,见是刘定之。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是还是请刘定之进来了。
刘定之屏退左右,说道:“今日冒昧而来,却是商议昌国公的事情。”
郭登说道:“首辅请讲。”
刘定之说道:“从太医脉案来看,昌国公不是今夜,就是明日了。很多事情,我们都要准备到前面去,我已经与商辂说了,让礼部准备几个美谥,不过这都是小节,更重要的事情,却是军方那边的。”
“军中事务,我本不该插嘴,但是我身为首辅,也不得不问,而今枢密院王越出征在外,昌国公又是这样,枢密院那边没有问题吧。”
郭登说道:“而今是方瑾掌管的,镇得住场子。”
刘定之说道:“这就好。军中有什么变动,也请给一分名单,好让兵部准备。特别是杨信,要安置在京中。”
郭登说道:“已经拟好了,去枢密院。”
两人就军方的人事安排,商量一下。
刘定之作为首辅,对军方的行为,没有太多的干涉。他更多的是了解。一旦昌国公不在了。
军方的变动会是怎么样的?
军方作为朝廷的一极,虽然在太平的时候,不显山不露水,但是明白人都知道,万万不可能小窥。
两人刚刚说完,却听见外面的钟声忽然响起来了。
刘定之长叹一声,说道:“昌国公去了。”
郭登更是从一边摸出一壶酒来,喝了一半,将另外一半都浇在地面之上。
说起来,刘定之对昌国公杨洪的感情,更多是一种对国家重将的惋惜,但是郭登却是更多是对携手作战战友故去的伤怀。
忽然外面有一个中书舍人跑过来说道:“首辅,国公,大喜事。西域大捷,王征西出奇兵,横越瀚海,直击敌后,火者部,猝不及防,当即崩溃,石彪将军,紧追数百里,寸步不放,连破龟兹,疏勒。南疆全疆已经平定了,唯有疏勒西北铁门关,尚且在瓦刺手中,未尽全功。”
郭登一把抓过战报,细细看了,说道:“王越不错。”郭登熟悉战事,虽然战报之上只有区区百余字,但是郭登已经将这一场战役在心中复盘一遍,忍不住惊叹道。
大明与南疆叛军,就是沿着天山南麓一线对峙不下。明军大胆进入沙漠之中迂回数百里,简直是胆大包天,更不可思议的是,让他们做成了。
郭登是知道其中难度的。
刘定之也接过来看看,他未必明白其中难度,但是却明白,这战之后,西域战事就可以告一段落了。全有南疆,后勤的支援就可以缓缓了。
朝廷也可以松一口气了。
刘定之说道:“好,好,将这捷报报给陛下,也让陛下高兴一下。”
对于朱祁镇,这内阁还是很了解的,只要军情,不管是好是坏,都要报给皇帝的。今日是内阁加班,这才送到这里,其他时间都是直入乾清宫的。
刘定之一边说一边起身,不知道是不是起身太猛了,只觉得眼前一黑,头晕目眩,一时间眼前的人都模糊了,更是天旋地转,“扑通”一声,摔倒在地面之上,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