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公主眼中的太子,还是小时候那个太子哥哥,不管她做错了什么事情,只要一低头,一哭泣,太子哥哥就会心软,并且去父皇母后那边求情,让她免于处罚。
只是她并不知道,人都是要长大的。
而长大本身就是一种变化。
当冼景面对太子的时候,完全忘记了重庆公主所说的话,因为他实在不能将眼前的太子,与重庆公主口中的太子哥哥放在一起来想。
太子而今已经开始蓄须,胡子并不长,不过是绕着嘴巴有一圈而已。
太子目光炯炯有神。这么多年的历练之下,太子一次次摔打出来,虽然二十多岁,虽然在政治上的手腕还有些稚嫩。
但也并非吴下阿蒙了。
他一眼。就能冼景看得七七八八。
冼景只觉得自己的所有小心思,最好不要在太子面前耍了。
太子淡淡地说道:“冼景,佛山铁厂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是天家驸马,要注意体统,父皇不在意你继续经商,我也就不多说了,但是很多事情,该做不该做,却是要想明白,我看在重庆的面子上,不和你计较,但是有第一次却没有第二次。”
冼景这一件事情上,所犯的错误,并不是他想争夺少府的市场份额,而是没有认识到,北京管理各地的火器火炮,其实是一种对军队的控制手法。
冼景与天家有亲,却要插手进去,更不要说,重庆公主与太子关系密切,这一点很多人都是知道的。
冼景的所作所为,很容易被认为是太子的某种行为。
这也是为什么太子忍不住要下场,为冼景收拾烂摊子的原因。
冼景说道:“臣知罪,请太子责罚?”
太子说道:“记住就行了,没有下次了。”
太子其实也没有处罚冼景的办法,怎么处罚?他毕竟是妹夫,也就是口上说几句而已。
冼景预料的一点也没有错,他身上重庆公主驸马这个名分,真是一个金字招牌。
冼景深吸一口气,说道:“臣有一策,请太子殿下明鉴。”
太子说道:“何事?”
冼景说道:“南洋诸国纷争,从来没有停息过,对火铳火炮需要量极大,只需太子殿下点头,这些武器就能远销南洋,为太子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
“大胆。”太子勃然大怒,说道:“你不要以为你是重庆的夫婿,我就杀不得你,这样的事情,是你能说的吗?”
大明虽然已经开海了。但是想要向外销售武器,特别是火器火炮火铳之类,从来是皇帝点头的,否则谁也不能让火铳出海。
否则就是重罪。
冼景敢在这里说这个事情,让太子如何不恼怒。
“殿下。”冼景说道:“朝廷欲得南洋久矣,殿下在安南已经数年了,自古以来可有太子在外戍守的?”
“一旦京中有变,太子何以自保?”
太子听了更是暴怒,说道:“来人,将他给我带下去。”
立即有几个人进来,将冼景给压了下去。冼景倒是老老实实的,一言不发,就被压了下去。
太子叹息一声,将人打发走了之后,随即问道:“诸位觉得,孤该怎么办?”
却见一边帘子一掀,几个出来了。
却是太子的班底,刘大夏,张懋,于冕三个人。
“殿下,冼景此人利欲熏心,但是他说的事情,却不得不多加思量。”刘大夏说道。
这一句话,说到了太子的内心深处。
其实大明在变法的事情,太子也在执行,甚至做得比很多人更好,原因很简单,安南是新得之地,地面上的各类人士,都已经被清理了一遍了。
没有地方上的各种阻力,一张白纸好作画。
这个时候的安南,是太子想弄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
但是对太子来说,交趾一省并不是他想的地方。他是太子,他的位置,乃是东宫,乃是中枢,乃是北京。
远远在交趾是什么意思?
虽然而今京师之中,还没有能威胁他位置的人。就连五皇子所在的地方,距离北京也并不比交趾到北京近多少。
只是即便如此,太子心中依然有如此一个心结。
他是太子,为什么不让他回北京正位?
这是太子夜里翻来覆去的想法。
皇帝已经是四十多岁了,算起来已经不算年轻了,登基三十多年,甚至要超过了大明太祖皇帝,成为在位时间最长的一位皇帝了。
而今一旦出了什么事情,太子是根本来不及反应的。
甚至他只能承认现实。
不管谁登基,他这个前太子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就是一直以来的梦魇,只是太子不愿意说出来而已。
此刻却被冼家说了出来。
太子说道:“孤该怎么准备?”
刘大夏说道:“臣以为要有三个准备,第一派人回家,在北京城中一定有我们的人,有坚定拥护太子的大臣。”
太子听了,摇摇头说道:“怎么可能?朝廷能称为大臣的,无非内阁六部枢密院,但是这十几员大臣之中,怎么可能有忠于孤的?”
太子太清楚不过了。
他这位老爹是什么样的人。
有些大臣与他之间的关系比较近,比如韩雍,韩雍当过太子的上级。但是想让韩雍全力支持太子,却是想都不要想了。
甚至韩雍还要刻意拉远与太子的关系,否则韩雍在内阁的位置,决计待不了太长了。
这样位置的大臣,都是朱祁镇的大臣,这一点绝对是不可能有错的。
刘大夏说道:“殿下误矣,不是让这些大臣忠殿下,而是让他们忠于正统。北京有皇后娘娘在,无须拉拢任何人,却要有与太子直接沟通的渠道,防范谣言众多三人成虎。能在陛下身前为太子辩解。”
太子说道:“刘卿的意思是?”
刘大夏说道:“于大人可堪大任。”
太子细细一想,立即觉得这个人并不是乱选的。于冕是太子的人,这是毋庸置疑的,他也是皇帝给他的人。
更不要说,于冕还有于谦这个父亲。
于谦虽然去了,但是余荫尚在,去了北京定然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的。
于冕心中一叹,看了一眼太子,却见太子满眼殷切的目光,说道:“臣愿意去北京。”
于谦的死给了于冕很大的打击。
这个打击,不仅仅是心理上的,还有仕途上的。
于冕守孝三年,也就是二十七个月。
回来之后,才发现刘大夏已经代替了他在太子身边的位置。
毕竟两个人一个是进士出身,一个是学院出身,这个时代的人先天看重进士出身,于冕暗中与刘大夏交手好几次,最后不得不承认,他是斗不过刘大夏的。
于谦对自己的儿子看得很分明,于冕在忠厚老实,但是在政坛之上,单单是忠厚老实是走不远的。
而今就应验了这一点。
太子说道:“于卿此去北京,就去东宫吧,我儿也到了该读书的时候了。别人教授我是不放心的,如果是于卿,我就放心了,想来父皇也是放心的。”
如果说太子不知道两个人之间的龌龊,那是假的。
但是太子很明白,他现在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忠厚老实的大臣,而是能帮他登上大宝的大臣,在这一点上,于冕远远比不上刘大夏了。
但并不说明,太子就不喜欢于冕了。
恰恰相反,在太子看来于冕要比刘大夏品行好多了,这才是太子要让于冕为太孙的老师的原因。
说来可笑,每一个一肚子坏水的人,总想给自己儿子找一个品行无暇的老师。
而今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