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面对这个问题的,就是罗伦。
因为罗伦而今在泉州南安县。
而南安县的情况与宁化县是截然不同的。
罗伦根本不用做什么,只是放出了将田亩赋税劳役一切折银的消息,南安县是作为试点之一,就有不知道多少人踏上门来。
就行有身份的人,来探口风的。
罗伦查看当地情况,更是大部分百姓都不安于农事,出海经商已经是很早正常的事情了。
南安县距离泉州不过十五里,又有水路相通。可以说是咫尺之间。而福建之地,人多地少,早就不是传闻了。
泉州这一片平原照旧人烟稠密之极,很多人想从土里刨食,也没有土地可言,但是奔波在海上的水手,商人,却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南安人。
而且南安县也有大商人,而且数量不少。
在福建商人的地位,虽然比不上同安商人,他听闻同安商人在福建商人圈子里面更是势力雄厚,一个小县之中,几乎过半男丁都在外经商。
如果能用银子还缴纳赋税,免除劳役,这种府县大多都是愿意的。
而且一条鞭法潜在的好处,还有就是放宽百姓对土地的依附。之前大明朝廷对百姓迁徙控制很严苛的。
动则都要路引。
因为很多劳役都需要人,如果人都跑光了,县里就要抓瞎。
而今一条鞭法之后,这种依附大大减轻,没有利益的事情,大明最基层的府县,是懒得浪费精力的。
罗伦什么也没有做,行一条鞭法的障碍都被扫清了。
且不说一条鞭法利于贫民,即便是富户也愿意,毕竟当地大户多半是涉足海上。比起海上贸易的利益,土地上一点点的利益不算什么。
百姓盼此法,几乎是大旱而望云霓。
如此一来,就省了他们很多麻烦。
至于粮商压价,不看看着里是什么地方,是泉州啊,海运发达之极,你真要抬价,我从后交趾省运两船粮食很难吗?至于银子,跑海贸的人也是用银子结算的。还怕没有银子?
这也是刘定之应手。
朝廷中的人将李东阳安置在宁化,其中心思刘定之岂能看不出来,他反手应了一手,看罗伦怎么办?
是顺势而为之,还是故意唱反调?
如果故意将事情做坏,自然要好好处置。但是顺势为之,岂不是说明最顽固的人都赞同一条鞭法了。
在朝廷争斗之中,刘定之就占了先手。
罗伦此刻也陷入如李东阳一般的矛盾之中。
他其实很想发掘出一条鞭法在地方推行的种种问题。
这一条鞭法没有问题吗?
有的,毕竟这一条鞭法不是从下到上总结出来的,而是在最高层之中决策,然后推行下来的。
在细节上,难以尽善尽美。
但是这都是小毛病。
罗伦顺手就处置了。
在大方向之上,一条鞭法在这种交通发达,贸易活跃的地方推行,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甚至恰如其分。
罗伦卖力推行一条鞭法,想想就知道,他在政治上的前途是没有了。
无他,在政治上,容不下一个反复的人。
但是他硬要从鸡蛋之中挑骨头,却也不是不能。只是他内心不安。
大明而今的政治斗争,还没有上升到党争的地步。而大明官僚的道德水准,还没有堕落到只看利益的地步。
特别是这些刚刚进入官场没有几年的人。
心中尚有一股为官为民之心。
“罢罢罢。”罗伦叹息一声,下令在正统三十三年夏税,以一条鞭法征收赋税。
于是安南百姓大悦。甚至附近几个县的百姓,都纷纷向各自县令反应,想如同安南百姓一般无二。
于是,福建沿海各地上奏请行一条鞭法的奏疏,与雪花一般飘来。
百姓积极配合,罗伦的工作量大大减少。
罗伦心思也不在官场之上,几乎一般的时间都在读圣贤书,与吴与弼,陈献章等人通信。似乎准备在这一任县令之后,就辞官回家了。
毕竟他觉得,他在官场之上,已经毫无前途可言了。
于是,在正统三十三年夏税的时候,关于一条鞭法的议论,再次在朝廷之中掀起。
如之前,仅仅是朝廷内部的商讨不同,而今却是各地府县都参与其中。
毕竟之前安置的十几个县令,遍布了大明大多省。
朝廷下发的圣旨,也是明发的,各级官员都看着明明白白的。
所以,各地省份都以自己的情况为出发点,议论一条鞭法利弊。
其中近乎旗帜鲜明的分为两派,支持的与反对的。
几乎沿海省份,长江沿岸,运河沿线,江南各地,与北京附近的府县都支持。但是内陆省份,山沟里面的府县,全部清一色的反对。
形成了旗帜鲜明的对立。
在夏税征收前后,也就是五月前后,成为朝廷议论的重点。
朱祁镇再次召集内阁会议,他令两侧靠墙的地方,摆上了两道几案,整整齐齐有十几米长,而上面没有一处空档。
都密密麻麻的放满了奏折。
朱祁镇甚至没有看完,也令内阁焦头烂额。
都是下面府县的激烈反馈。
朱祁镇说道:“诸位先生,以为如何?”
刘定之说道:“陛下,此事之前已经议定,待各地试点成败之后,再做讨论,国家大事,宁缓勿急,特别是这种牵连天下民生的事情,不论下面怎么说,总是要缓一缓的。”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首辅所言不错。”
其实朱祁镇对而今的情况还是很满意的。
因为一条法支持者与反对者的数量在同时扩大。
反对者,以祖制,不合地方民情,等等,各种理由反对,没有什么心意,而支持者也同样多了起来。
这也反应了大明的现状。
以大明之大,很多地方,与江南京城,这些地方百姓收入。相当高。虽然不能与后世相比,但是总体上来说,与宋朝全盛的时候相差并不大了。
很多市井气象,都显露出来。
但是更有很多地方,还是过着数百年前,艰难困苦的生活,甚至稍稍有一点天灾,就是坚持不下的生活。
这也是现实。
还有更多介于两者之间的地方。
这个多层次的现实,也让各级地方官对同样的事务,做出了不同的反应。
这已经很好了。
朱祁镇其实此刻也在反省这一点。
一条鞭法到底适合不适合全国推行?
银荒的问题,粮食储备的问题,役法的问题,胥吏的问题,这些问题都与一条鞭法纠缠在一起。
一刀切未必是一件好事。
但是朱祁镇心中虽然有这个想法,却决计不会先说出口的。因为他只要透漏出一丝风声,那些反对的人就会得寸进尺。
进二退一的手法,朱祁镇太熟悉了。自然知道该什么时候进,什么时候退?
“不过,”朱祁镇说道:“这些奏折之中,宁化县知县李东阳的奏疏特别有意思,朕不知道诸位先生看过没有。”
朱祁镇一示意,怀恩立即指示小太监,将手中一叠奏折抄本一一个递给各个内阁大臣手中。
这些内阁大臣有得已经看过李东阳的奏疏,有的没有看过李东阳的奏疏。
但是不管看过没有看过,而今皇帝让人看。自然都会细细的再看一遍。一边思索李东阳的想法。
刘定之自然是看过的,看着皇帝如此郑重的应对李东阳的奏疏,他心中暗暗欢喜,就知道宁化县这个困境是困不住李东阳的。李东阳非但能完美的解决,今后更是要简在帝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