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三十一年,辟雍之会是可以被大书特书的一件事情。
因为很多改变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正统三十一年前,大明登记在册的报纸也就是明报一份,所在的城市也就是北京。
但是在正统三十一年之后,不仅仅京师出现十几份报纸,甚至数量一直在增加之中,各地南京,苏州,宁波,开封,广东,武昌等等地方,都出现了报纸,虽然这些地方规模加起来,也比不上北京。
陈献章的粤报就是其中之一。
陈献章从北京回来的时候,身上有新科进士的名头,做起事情来,自然是很顺利的,很快就建立起白沙书院,又办起了粤报。
成为远近闻名的大儒。
两广弟子投入门下的络绎不绝。
当然了,而今的的陈献章比不上吴与弼,但是假以时日,他的成就决计不在吴与弼之下。
白沙书院之中。
陈献章正在对几十个学子讲学,还有很多学子在门外倾听。
“总之,学贵知疑,从不可疑处生疑,才是为学之道。今天就到了这里了。”陈献章说道。
随即陈献章说完之后,又回答了学生几个关于尚书的问题。
陈献章倾向于尚书是有问题的,但是有多大的问题,什么样的问题,却不大清楚了。
陈献章出去之后,有一个学子跟在后面。
陈献章回头问道:“冼景,你有什么问题?”
冼景行礼说道:“夫子,学生有一个问题。”
陈献章为什么不刚才问?
冼景说道:“学生要问的,并不是学问上的问题。”
陈献章看里冼景一眼,说道:“跟我来吧。”
陈献章回到自己的房间之中,问道:“说吧,什么问题。”
冼景说道:“今年正旦,朝廷下了三道命令,大赦令,驰禁令,改吏令。弟子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还请先生指点。”
陈献章问道:“是你有问题?还是你家有问题?”
冼景说道:“是我的问题,也是我家的问题。”
冼家乃是佛山十三家的之一。
而今的佛山还不是明清之际南方铁器制造中心,但是依旧有这个趋势了,所谓佛山十三家,就是十三家垄断了佛山冶铁业。
所以,陈献章问冼景是他的问题,还是冼家的问题。
陈献章说道:“什么问题?”
冼景说道:“朝廷开恩,我家已经将之前的好几个矿山都报备府县,从此走了正途,只是我想知道,我家能不能如少府遵化铁厂一般建立一个大铁厂?”
冼景学问不行,但是在经营上是天才。
虽然遵化铁厂在北方称霸,但是对佛山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无他,即便是佛山铁业最兴旺的时候,对北方一些地方,也是没有什么影响力的。
当然了,如果说一点影响都没有也是假的。
毕竟都是一个行当之中,对遵化铁厂有所耳闻也是自然的。
别人不清楚,他们行里人岂能不清楚,所以很多人都不明白,遵化铁厂,少府一个官造铁厂,如何能造出这么多铁的?
佛山的效率是远远比不上少府的。
这是佛山很多人的疑惑。
但是对很多人来说,疑惑就是疑惑而已。但是对有些人不是这样的,比如冼景。
冼景有秀才功名,他就游历京师。
别人去看北京,他却是去看遵化。
别人即便是去遵化,也是在外面看看,但是冼景却是塞了不知道多少银子,自己扮成了工匠,到了铁厂之中,工作了好一阵子。
对里面的流程有了一个通盘的了解之后。
他心中就有了一个不能熄灭的火焰,那就是建造一座与遵化铁厂比拟的大铁厂。
这并非不可能的。
佛山冶铁是有得天独厚之的原因的。
佛山所在的地方,四面八方水流归之。深山之中的铁矿煤矿木材,都能顺着水流下来。
利用便捷的水路聚集在佛山。
特别是在开海之后,不管是海上行商所需要的兵器,还是造船的各种铁料,甚至铁器单纯作为出口的商品,也都让佛山大赚特赚。
让佛山铁器的经营规模越来越大。
甚至白沙书院的建立,粤报的成立,佛山一帮人都有捐献。
这也是为什么陈献章对冼景有些特别的原因之一,当然了,陈献章并不是嫌贫爱富,而是有些人际关系是难以避免的。
陈献章沉吟了好一阵子,说道:“此事或许可行。”
冼景手紧紧的握在一起,说道:“夫子,真的可行吗?”
陈献章说道:“我说的是或许可行,不过不管可不可行,都不在广东,关键是在北京。而且你一家能办得起这一件事情吗?”
冼景说道:“我已经说服了十三家的长辈。只要夫子点头。就能将这一件事情办成。”
陈献章起身缓缓的踱步,他沉吟了好一阵子,说道:“我给你写几封书信,你到了京师去拜见这几位,能不能成就要看天意了。”
冼景或许觉得这个天意是老天之意,却不知道陈献章所言,根本就是皇帝之意。
冼景心中想要建造一个大铁厂,他是将这个当成了毕生功业,但是陈献章却不是这样的。他在揣测朱祁镇的心思。
在辟雍之会上,最大结论之一,就是改变一直以来养民的之策,之前都以为要百姓安居乐业,就是要给百姓土地。
但是而今,也将在城市之中,有一业立身的人,也看做一个养民的办法。
陈献章虽然未必明白,朱祁镇的全部蓝图,但是他却觉得,佛山如果能建造出一个大铁厂,更合皇帝的意思。
所以陈献章才愿意出面。
只是他并不知道,他被自己的学生给算计了。
冼景带着陈献章的几封书信,立即离开了白沙,回到了佛山,二话不说拿来给他父亲看。
当然了,书信之中的内容,不可以看的,能看的不过是一个信封而已。
即便是一个信封,就足够冼家家主震撼了。
什么翰林院庶吉士李东阳,什么兵部尚书公子程敏政,还有天理报主笔,天下大儒,吴与弼,还有几个广东在京的官员等等。
大抵有十几封。
是陈献章在京师的关系网。
文臣的人脉都是这样搭建的,同年,同乡,师生等等。
冼家趁着开海的东风,倒是赚了不少钱,说起来家中也有了数万两的家业,但是却不能攀上这些信封之上任何一个人。
这才是冼家家主一直支持子弟读书的原因,虽然冼家似乎没有这个命,下一辈子之中,没有几个读书种子。
有一个冼景,也不过读了一个秀才,就读不下去了。
让他很没有办法。
此刻见了这些书信,自然是震撼非常。
冼家家主翻来覆去看了两遍之后,问道:“陈先生到底是怎么说的?”
冼景说道:“先生说了,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正在千金市马骨,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咱们家如果进了陛下的眼中,说不得就飞黄腾达了。”
冼家家主一边思量一边说道:“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这可是一件大事,说不定将冼家的家底都压了上去了。一个弄不好,冼家三代人的家业,就付之流水了。
但是冼景不愿意让他再想下去了。
他很清楚,他对夫子说,家里已经商议好了,但是反过来用夫子来压家里,类似于后世空手套白狼的手段。
但是想弄好这一套手段,就不能让两边对上头了。但是白沙与佛山相距不远,时间长了,消息难免走漏,那可就不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