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大明规定各地赋税都有定额,这个定额其实就是黄册上的额度。
而今黄册上田亩增多之后,定额要不要换?要不要增加?
如果不增加的话,那么清丈就毫无意义了,但是如果增加了,对江南地方更是不公平之极。
江南重赋已经够高了,苏州区区一府,就要承担比一个省更多的粮税,而今还要增加。
还要不要人活了。
“对。”又一个老头,他出自唐家,这是进士出身。可以说,在座的所有人都是进士出身。
这也算是这些人身上的双重属性。
一方面他们是自己家族的主心骨,另外一方面,也是大明的臣子。
说起来,这几个人官声也都不错,没有退下来的时候,也算是干吏。
只是有些时候,他们做的事情,也就是如此的矛盾。
唐世良说道:“即便是真清丈,到那一步,也要我们说了算。只是我们就这样等着。”
陆永说道:“就这样做,否则就是我们先退一步了。到时候做什么都由不得我们了。”
几个人刚刚敲定。
忽然下面有人来了,却是几个锦衣卫。锦衣卫进来之后,对陆永说道:“陆大人,寇大人请你过去一叙。”
几个人一看,顿时觉得来者不善。
无他,寇深身边是有锦衣卫的。这一点没有错,但是数量不多。
这也是朱祁镇登基之后慢慢养成的习惯。但是出外钦差,朱祁镇都会派出一队锦衣卫护卫。一方面是护卫,另外一方面也是眼线。
将这钦差办的事情一五一十的报上来。
满朝文武也都习惯了。
毕竟这种精选出来的锦衣卫,眼线不眼线的先不说,但都是武艺高强,装备精良,也有出现过,钦差遇见危险,被锦衣卫保护冲出危险地带的事情。
但是不多。
毕竟,这年头敢杀官造反的人都不多,更不要说谋杀钦差了。
眼线的功能先放一边,保护的功能却是很实用的。毕竟很多地方的卫所军烂成什么样子,大家都知道。指望他们保护钦差,还不如钦差自己从家里带几个本族子弟。
但是锦衣卫毕竟是锦衣卫。
一般情况下,锦衣卫除却保护钦差本人之外,不承担其他任务。
寇深也不是没有人用了,此刻派人来请却将锦衣卫派过来,其中暗示再明显不过了。
陆永振衣而起,说道:“好。我也想拜见寇公。”
寇深没有占了苏州府衙,但是在府衙周围占了一个院子。作为办公地点,一来在苏州也待不长,二来官不修衙的传统,再加上苏州园林甲天下。在外面住,要比在府衙里面住舒服多了。
此刻寇深在后院接见陆永。两人凭栏眺望下面的一汪湖水。寇深将手中一些账册递给了陆永,说道:“你我也算是同僚,都是刑部出身,这些事情你自己看看,能不能过眼。”
陆永打开之中,是苏州当地一些清丈纪录。
虽然朱祁镇前前后后派出一两千人清丈土地,但是真要全天下清丈,做好土地统计工作,一两千人哪里够了?
就是一两万人也未必够。特别是数学水平,以及光学设备并不发达的时代,更是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工程。
故而,清丈的时候必须依靠当地的衙役的人力补充。
用了这么多当地人,自然会出现一些上下勾结的事情。
但是这些人有些人的水平还可以,做的滴水不漏,寇深不费大力气,也找不到其中问题所在,但是有些人做的简直是糊弄鬼的,根本不与其他各地数据对照一下。
这种连假账也做不圆的蠢事,实在是让寇深有些无语。
不过,这也是正常现象。
很多事情不是下面的人弄得多天衣无缝,而是上面的人愿意不愿意查而已。而今寇深是愿意查的。
陆永也算是多年老刑名,虽然后来专任地方官了,在这上面也不算差劲,而且这些问题也太明显了一点。
陆永不可能看不出来,他只是淡淡一笑,说道:“没办法,江南粮税每年太重,百姓总要想办法喘息一口气才行,苏州府,常州府,镇江府,松江府,四府每年粮税在一千万石上,而苏州本身每年粮税在五百万石。”
“如此重赋,而今还有清丈,如果清丈出新田来,朝廷又要加赋,到时候江南百姓,民不聊生。”
“寇公爱民,天下皆知,何不松一松手,让江南百姓有喘息之机。”
寇深叹息一声,说道:“江南重赋非一时可解,但是陛下有意清丈天下,却也是一番好意,从永乐之后,各地钱粮数目从来不实,而今陛下欲重刷政治。必先理清本源,再论其他。”
“请陆兄放心,我回去之后,定然向朝廷奏明此事。”
寇深所言也是实情。
人与人之间的感觉,从来是做不到感同身受的。
寇深也知道,江南重赋,赋税不合理,但是他在苏州的感受,却是一座流淌的财富之城,苏州城中百姓要胜过北京。
北京这些年因为朱祁镇的经济政策,再加上北京的政治影响,一直处于扩张期,才有扩建城墙的建议。
但是苏州城却是另外一个问题。
苏州百姓与地方官,已经彻底否定了修建城墙的事情。
无他,建不起来。苏州的城市圈太大了,大到了不可能修建城墙的地步。因为修建城墙的速度是赶不上城市扩张的速度。后来一算,修建苏州城墙,非白银百万两不可。
苏州官府是拿不出这一笔银子的。
也就作罢了。
如果说北京城市建设,有一种浓厚的政治意味。甚至可以说北京城中其实没有多少富户的,或者说即便是有一些富户,这些富户也与勋贵外戚官员高度重合。
但是苏州却不一样了,苏州手工业发达。很多家族世代传承一项技艺,精益求精,甚至到了天下无双的地步。
商业话的气息很是浓重。
纵然是重赋之下,百姓过得也不见得多差,因为重赋的影响,很多百姓都不种地了,反而进城生活了。
反正弄从外面采购粮食。
甚至种很多经济作物,也比种田赚得多,比如桑,棉,花卉,菜瓜,等等。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交的钱重赋。
总之,虽然江南重赋影响很大,但是在寇深看来,决计没有到让百姓活不下去的地步。江南在大明地位,几乎等同于上海了。
如果以后世上海上缴税收与中央财政总收入的比例来看,江南在大明财政收入的比重,就会发现,虽然江南重赋还有一点重,但是却并不是多过分的事情。
对于这个河北人,寇深对陆永对于江南重赋是有不同的看法的,特别是从某种程度上,河北人还是江南重赋的受益者。
毕竟如果朱祁镇大手笔砸钱修建水利工程,而今的河北决计不是这个样子。
但是朱祁镇手中的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有相当一部分就是从江南而来的。
寇深自然会想朝廷反应江南重赋的问题,但是大明向上面反应这一件事情人多了去。从来没有见有什么结果。
陆永也是明白这一点的,陆永说道:“寇公何必骗我?此事你也不用找我,寇公明察秋毫,人称神断,这些小伎俩自然是瞒不过你的。秉公执法,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便是了,纵然是陆某乡人,陆某也绝不庇护之。”
寇深听了眉头紧皱,说道:“陆兄何必如此?再这样下去,对谁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