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大明祖制的再解释,一直是朱祁镇想要尝试的。
自从大破瓦刺之后,朱祁镇渐渐减少了对具体政务的干预。很多事情都交代给内阁处理了。
这固然是对李贤为首内阁的信任,也是朱祁镇的自信。
自信不管出了什么事情,朱祁镇都能夺回主动权。所谓给你的才是你的,不给你什么都不是。
当然了,朱祁镇如此作为,并不是因为瓦刺一去,大事已毕。朱祁镇开始携带了。
而是因为他更多的事情,放在务虚上面。
放在对理学,对大明祖制,对大明体制的思考上来。
这也是为什么大明会典一直在修,却没有什么成果出来。
因为准备写进大明会典之中很多东西,都需要慎重之极。
朱祁镇不仅仅自己要反复斟酌,还频繁写信给内外重臣,在家的老臣,还有一些在野的大儒。
他认识到一件事情,他所作所为就是要推翻太祖皇帝的祖制,那就要一套能代替太祖皇帝思想的理念。
朱祁镇所能想到的自然是马克思的阶级理论了。
但是,即便是一样的道理,在这个时代要能说得通,就要有不同的话术。
如果朱祁镇老老实实将政治课本上的某些话语说了出来,定然会被满朝文武看成独夫民贼。
但是而今,朱祁镇说给太子的话,却是以儒家仁君的理念为核心,辅佐以太祖皇帝真真假假的故事,借了几分帝王心术的套子,将这个政治理念说给太子。
不过,即便是朱祁镇换了几个弯,但是如果太子真能做到这一点,纵然不能成为有为之君,但是守成也足够了。
如此朱祁镇也就很满意了。
毕竟他也没有指望太子一辈子有多少作为。
大道之行,无非阴阳,一动一静而已,朱祁镇这一辈子,定然是大有作为,大有变革,到了太子手中,就该安静务本了。
朱祁镇说道:“你大婚的事情,我就不问了,你娘正在选人,过了年就将事情给办个吧,你也可以去看看,遇见喜欢的留下便是了。”
“你尽可挑一个你喜欢的。”
“你身边那一个苗女,也可以给一个名分,却是做不得太子妃的。”
朱见濬听了立即跪倒在地说道:“孩儿——”
朱祁镇语气微微一重,说道:“跪什么跪,你这孩子一些小事,动则下跪是什么意思,这是父子说话,又不是君臣对奏。”
朱见濬说道:“孩儿行事孟浪,让父亲费心了。”
朱祁镇微微一笑不以为为意。
他的思想在这个时代感染多了,也被这个时代思想感染多了,作为太子朱见濬玩个把女人,从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当日大藤峡四家土司送给了朱见濬很多美女,都被朱见濬给拒绝了。之后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朱祁镇也没有细问。
对于太子的儿女私情,朱祁镇也没有心思问。
只是该教育还是要教育的。
朱祁镇说道:“本朝从来立以嫡长,你是嫡子,也是长子,故而你的地位无可动摇,下一代天子自然是你。”
“但是如果你有了庶长子,事情就麻烦多了。”
“众生畏果,菩萨畏因,你知道该怎么办吗?”
朱见濬浑身一颤,说道:“孩儿知道了。”
朱祁镇见状,就知道这孩子又想错了,说道:“我只是让你第一个孩子,必须是嫡子,又没有让你做别的。”
朱见濬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父皇仁慈。”
朱祁镇摇摇头说道:“我并不仁慈,你或许不知道这个时代的避孕药,长期避孕的话,很可能一辈子就没有孩子了。”
“这就是我教给你的一件事情,你的任何错误,都会付出代价,虽然这个代价,未必要你来承担,却也不是很多人承担的起的。”
朱祁镇深知在深宫之中,一个女人没有生育能力之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纵然是有万千宠爱,也难逃晚景凄凉。
朱见濬听了,浑身一震。
朱见濬少年慕艾,又是苗女多情,这个出身大藤峡的汪氏,是朱见濬第一个爱上的女人。
因为她与朱见濬见过其他女人都格格不同。
那种天真烂漫,那种天然野趣,却不是其他女人能给她的。
这才一直带在身边服侍。
却不想他的一点小心思,却会为她带来如此灾难。
男人的深情一般都是少年之时,而朱见濬而今正是少年,他忍不住说道:“父亲。”
朱祁镇说道:“太子,你要明白,很多事情即便是对的,在不对的时候做,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如果你而今有嫡子,你院子里面有几个人,我决计不会问一女,我也没有那么闲。只是而今却是不行的。”
“身为皇帝,最重要的是自我克制。”
“这一件事情,你要好好想想吧。”
朱见濬有几分失魂落魄,低头行礼说道:“是。”
朱祁镇的权威在朱见濬这里,是无可动摇的。而且父子之间,还有缓和的余地,但是朱祁镇已经称呼他为太子,那就不再是父子谈话,而是君臣奏对了。
就意味着,已经无法更改了。
朱祁镇看了朱见濬,心中也有几分心疼。
却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抉择。
朱祁镇这样做,固然是坚持嫡长制度,不想给后世留下麻烦事情。但是同样是看出来,太子对汪氏情根深种。
以此绝了后患。
其实如果太子对汪氏感情不深,朱祁镇反而可以退一步,毕竟一个不受宠的妃子,即便是得了庶长子,也未必能有什么作为。
但是如果这个女人是宠妃的话,从此朝廷就多事了。
另外一个原因,朱祁镇就是要给朱见濬一个教训。
无他,朱见濬太顺了。
作为太子,真是顺风顺水,万千宠爱在一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一切都是最好的。
但是一切都是最好的,将来就能成器吗?
未必。
朱祁镇总是觉得太子缺少一点东西,挫折,失败,与敬畏。
这些东西,后世普通人却是一点都不少,但是对太子来说,却是太少了。
但是真正成长本身就是非常痛苦的蜕变,这些东西外人给不了太子,朱祁镇自然要让他知道,做了什么样的事情,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真如朱祁镇所说的,自我克制。
在大明体制之中,皇帝是一个不受约束的人。
不管文官集团多强大,如果皇帝横下心来不想按照原本的套路来,是没有任何人能阻拦的住的。
朱祁镇见朱见濬情绪不高,也轻轻一叹,说道:“你回去准备大婚吧,大婚之后,朕还有事情让你去办的。”
其实太后强调太子大婚也是有原因的,太后想让太子留在京师。毕竟太后想大孙子了。
但是朱祁镇依然不会同意的。
他对太子的培养计划,就是在太子年轻的时候,看看大明天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如果历练出来的,就会代他处理一些地方事务。
不求别人,将来太子只要能胜任一方总督的能力,将来接任大位,也没有什么好担心了。
所以,纵然太子大婚之后,朱祁镇也不会改变自己的计划。
朱见濬此刻却没有心思去想朱祁镇是怎么想的,他行礼如仪,缓缓的退出大殿之后,走在长长的宫墙之下,脚步越来越慢,变得踌躇起来,心中想着汪氏的一颦一笑,心中万般苦恼升出来,暗道:“我该怎么跟她说啊?”
万般愁绪从太子少年的心中生长出来,恰如春长,更行更远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