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会议,很多人都很迷茫。
这么多天,除却太子刚刚来的那几天之后,这些人紧张了一段时间,后来就发现了太子似乎是一个牌坊。
几乎不发表自己的意见。
从来是冷漠的旁观。
却不知道这一次,到底是什么事情。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
朱见濬并没有让他们耽搁多久,等人到齐之后,点点头就开始说话了,说道:“孤出京之前,陛下持孤之手,说道:‘此去各地,必以爱民为第一要务。’孤不敢有一时或忘,大藤峡中瑶民,桀骜不驯,多生事端,但依旧是朝廷子民,之前不过是各渠首为乱而已,而今正是拨乱反正的时候。”
朱见濬又看向叶盛,说道:“叶巡抚,你来说说吧。”
朱见濬一举一动都尽量模仿自己的父亲。开口说话,先声夺人,定下基调,剩下就让下面的人来完成。
叶盛心中有一丝丝兴奋。
他的兴奋并不是朱见濬采纳了他的意见,而是他攀上了太子。
从此之后,他即便不说,也被贴上了太子的标签。
作为太子的潜邸中人,其中好处自然言说不尽。
他立即起身,将之前的计划完完全全说了出来。
只是在场并非叶盛一个聪明人。以毛胜为首的将领,一个个都比猴还精。特别是毛胜,多少年的老油条了。
他固然对这个局面不大满意。
毕竟如此一来,就消弱了他们的战功。
但是比起一个小小大藤峡的战功,与太子,也就是未来的皇帝打好关系,那个重要,就不用说了。
毛胜是年纪大了,等太子登基那一天,估计他都不在了,但是他的几个儿子还在。
所以,他几乎在叶盛说完之后,就拍双手赞成。
有毛胜支持,下面的将领都不敢违背自己顶头上司,一时间这一次会议就是一个团结大会,胜利的大会。
朱见濬也第一次感受的权力美妙的滋味。
在这里列坐的人,每一个在外面都是一方大人物,但是让这些人全部服从自己的意志,这种感觉,实在是无法言说的感受。
这种支配感与征服感,比女人更令男人迷醉。
少年才贪恋美色,中年人与老年人他们贪恋的是权力。
当然了,朱见濬并没有忘记,在此之后,向朱祁镇发去一封奏疏,将前因后果全部说明。
这也是朱见濬权衡过的。
用这一件事情,试探一下父皇对他的放任程度。他不可能不上奏,即便他不上奏,锦衣卫,乃至各级将领都是会上奏的。
毕竟,太子仅仅是太子。而今掌管天下还是北京的正统天子。
在皇帝的批复没有回来之前。朱见濬再次召见了侯大苟。
这数日以来,侯大苟老了十几岁。
侯大苟本来才四十多岁而已,但是老得好像六十岁而已,在这一段时间之内,又老了十几岁。
看上去就好像是一个八十岁的老翁,头发根根如雪。
之所以如此,并非下面人虐待他。毕竟有朱见濬发话了。下面的人也不敢怎么对付他。而是侯大苟内心之中的煎熬。
侯大苟被俘虏的时候,是自期必死的,而且也准备过自己了结了自己。
但是此刻,那一日见了朱见濬之后,他就在生死之间不住的挣扎。
之所以想死,是对于朝廷与汉人的恨,这种恨让他不想让汉人拿他来做文章,自然想死。死了自然一了百了。
但是不想死的原因,却是他看到了让族人活下来的可能。
毕竟,仇恨再多,那么是血海深仇又怎么样啊?活人总是以活着为第一要务。
即便是他父兄在天之灵,也是希望寨子里面的娃子,能够安全的如同汉人孩子一般的活下去,而不是在深山老林之中与野兽争夺事务。
之前,他是没有看见这一种可能。
但是而今他看见了。
因为这个所谓的太子。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皇帝乃至太子都是有一种神圣性的。
对于侯大苟也是一样。
他一会儿想,这个太子是会不会是假的,是骗我的。又一会儿想,我是什么人,至于编出一个太子来骗我?
这个太子如果是真的,似乎不会骗我。
又一会儿想,这好几天是不是太子改变的主意?
如果纷纷扰扰,不知道多少思绪涌入心头,患得患失之间,本来就很老相的侯大苟,就变得更老了。
总之他个人来说,他并不怕死,但是他想让更多瑶民活下去。
此刻太子召见他,他心中反而安定下来了。对他来说,是生是死,就是这一遭了。
朱见濬见了侯大苟,立即让于冕拿了一封文书递给了侯大苟。
侯大苟接过一看,却是一封册封文书,上面有一个空白的位置,似乎让他填写自己的姓名。他细细看过去,却是武靖州土司。
还有下面各种条款。
侯大苟抬起头说道:“这武靖州在什么地方?”
于冕说道:“就在碧溪,你只要答应了,今后你就是武靖州土司,大藤峡之中瑶民,都为你所管辖,世袭罔顾,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侯大苟冷笑一声,说道:“碧溪本来就是我瑶人世世代代的土地,而今被你们占了,还用你们来封给我?”
“岂不可笑。”
于冕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张懋见状冷笑说道:“不可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什么你的我的,朝廷说是你的,才是你的,朝廷说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
“碧溪就是我大明广西布政使下辖,如果你觉得他是你的,让人来取呀。”
张懋在朱祁镇与朱见濬身边,一直是表现出谦谦君子的样子,却不要忘记,他是河间王张玉的孙子,英国公张辅的儿子。乃是将门出身,从小也是接受过最正统的将门教育。看起来是谦谦君子,真给他一把刀,在朱见濬身边诸多亲卫,未必是他的对手。
更不要说,他家学渊源,同意招抚大藤峡瑶民是一回事,但是却不容这些人不知道自己几分几两了。
一句话,就将侯大苟憋的满脸通红,好一阵子才说道:“你们汉人就是如此霸道。”
张懋说道:“非也,只是你们这些山野小民,不识王道,只能给些霸道了。不妨给你明说了,朝廷不在乎你们这些弹丸之地,不过是你嫌你们麻烦而已,所以才封几个土司管着。只要瑶民不下山,你们在山中做什么,朝廷都不管。”
“甚至打通黔江水道之后,各路商品都从这里过,朝廷默许你设卡收税,但是这个价钱不能超过朝廷正税,也就是三十分之一。”
“这钱就算是朝廷补贴给你的,你今后只要好生办差,今后你们侯家,就能世世代代在碧溪了,否则,我也让你们侯家世世代代都在碧溪地下了。”
“彼此这东西,即可算是优厚之极了,你不答应,有人会答应,你说答应的人,会留你侯家吗?”
这一句话说,让侯大苟悚然一惊。
的确在朝廷的压力之下,瑶民聚集在一起,抱团取暖,但并不代表瑶民这种联盟是牢不可破的。
侯大苟的侯家之所以能成为大藤峡之中势力最大的一家,未必没有他在盟主位置上的一些作为。
不管是谁代替侯家上位之后,即便是为了朝廷表现忠诚,都会剿灭侯家,表示与之前一刀两断。
那时候侯家会是一个什么下场?更是不可想象的。
侯大苟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说道:“我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