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两次三次,每一次谈论水利问题,都必须考虑运河。
河北还好一点,其他地方更是如此。
朱祁镇即便再想回避,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运河问题是他回避不了的问题。
既然回避不了,就要想办法解决。
什么办法?
就是找运河的替代品,也就是海运与驰道。
海运的规模已经不小了,但是在朱祁镇眼中,海运总就不能完全代替运河。原因无他,就是风险性。
不管怎么说,海运都蕴含着风险,不说别的风险,单单是台风等极端天气,很可能造成极大的损失。
所以,朱祁镇也不赞成将所有运输方式,都放在海运之中上。
这也是运河在大明政治版图之中,不可或缺的原因所在。
所以,大动运河的时间,必定在大明修建出一道从北京直通南京的驰道。并投入运行之后。
但是而今驰道修建的重心,一直在大漠之上。
毕竟巩固新占有的地盘,也是非常重要的。
当然了,运河问题虽然大,但并不是运河所有河段都有问题的,比如从扬州到淮安的河段,多少年来运行正常,根本没有问题,从山东到天津的河段,根本就是借用卫河的天然河道。
也没有什么问题。
最大问题,就是在山东前后这一段了。
“总是要一个完整的方案。”朱祁镇心中暗道。
正因为如此,朱祁镇顾不得阮安已经垂垂老矣,让他亲自出马,勘探地势,要知道这个是一个苦差事。
朱祁镇决定将微山湖计划,暂时压制的时候,一个噩耗传来。
南京留守王直病故。
朱祁镇听了,心中一沉。
他恍惚之间,看见当初给他上课的王大胡子。
果然是岁月无情人暗换,不知今夕是谁家。
朱祁镇一阵怅然。他登基之后大臣,留下的已经不多了,连胡濙在太子出外之后,也请辞了。
而今回家颐养天年去了。
紫禁城似乎什么也没有变,变的仅仅是人而已。
朱祁镇随即批下,令曹鼐接任南京留守,并让礼部议王直谥号,暗示要美谥。想让王直死后哀荣。
毕竟水利工程一时间不大修的好,曹鼐留在淮安也没有什么用处。
没错,曹鼐就是朱祁镇给徐州水利准备的,能镇得住场子的大臣。
“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皇帝想求长生了。”朱祁镇搁笔,一时间没有处理政事的兴趣。
一个掌握实权的皇帝,几乎可以拥有一切,但唯独不能拥有长生。
这是一个永恒的缺憾,特别是皇帝几乎予取予求,但是对这一件事情却是求不得。如果不是朱祁镇从后世而来,知道长生不可求,此刻他也有此念了。
“哎——”朱祁镇轻轻一叹。有时候太明白也不大好。
就在朱祁镇为故人西去而伤感的时候,徐有贞看到了第一期的明报。
徐有贞已经翻来覆去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了。但是依旧翻看不已,似乎其中有无穷多的趣味。让他流连忘返。
因为他从中看见了离开朝鲜的机会。
徐有贞早就想离开朝鲜了。
原因很简单,朝鲜没有了建功立业的机会。
朝鲜是徐有贞一手安堵下来的,他太清楚朝鲜需要的是什么?是镇之以静,让时间消化一切。时间长了,纵然还有遗老遗少怀念李氏朝鲜,但是李氏朝鲜总就不可能回来了。
所以,在这个时候,多做多错,少做少错。甚至多得越多,越容易出乱子。
徐有贞在朝鲜也不过是熬时间而已。
对徐有贞而言,朝鲜巡抚这个职务,已经没有一点诱惑力了。
他想回到中枢。
但是如何回去,这是一个大问题。
首先他的靠山,陈循已经不在了。
固然陈循去职之前卖给李贤一个人情,但是陈循的人,与李贤的人,依旧是不一样的。徐有贞虽然有大功于国,但是他在士林之中的名声并不好。
很多人都觉得他在朝鲜用的手段,太过残酷了。
徐有贞不在乎这些。
因为能决定他前途的不是这些士林中人,而是皇帝。但是他发现一个残酷的事实,那就是皇帝似乎决定他在朝鲜做的太好了,想让他在朝鲜多待几年。
朱祁镇有这个想法,也是很正常的。
安南的教训需要汲取。
如果当初让黄福或者张辅一直在安南,安南未必能乱的起来。
所以,在朱祁镇看来,徐有贞在朝鲜多待几年,或者下半辈子都在朝鲜,也没有什么不行的。
徐有贞虽然有才,但是天下有才的人,却不只是徐有贞一个人。
所以,朱祁镇给徐有贞加散官,加待遇,赏赐金银,封妻荫子,但是徐有贞的位置,却是不能动的。
这放在徐有贞身上,徐有贞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徐有贞如何肯看着别人步步高升,自己却原地踏步。只是这样看他的是皇帝,他又有什么办法?
这个问题,是徐有贞一直在想的。
有时候,他甚至有些自暴自弃,要不就在朝鲜待上十几年吧。但是他心中的渴望,却让他那一颗不安分的心,一直在寻找机会。
而今日,他感受到机会来了。
作为一个政治生物,他对明报之上所有内容,都翻来覆去的咀嚼,一字一句的推敲,甚至要将这些文章都背下来了。
在这一遍遍的反复阅读之中。徐有贞越发清楚的看见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陛下与内阁的分歧,也就是修订大明律,与以例补律两种思路的矛盾。
徐有贞立即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大好的机会。
只要他能帮助皇帝战胜了内阁,还怕没有好职位,说不得内阁之中的几把交椅,将来都有他一席之地。
只是这个并不好办。
徐有贞是一个有才的,这谁也不否定,但是内阁之中,又有那一个人是没有才华的,李贤等人,那个不是熟悉本朝章程。
早在太祖时期,太祖为了让后世皇帝不才出错,想将自己的意志贯彻到后世万世之中,就有了祖训等内容,并确立他至高无上的地位。
而太宗皇帝因为靖难之事,为了保证自己的合法性,更是处处言祖制。
敬天法祖,这四个大字,还在紫禁城之中挂着。
变易祖制这个罪名,往狠里面说,足以灭了满门。
只是对于徐有贞这个样的政治投机客来说,风险从来不是问题。不过单单靠风险,也是不行的。
他必须想办法自圆其说,仅能拜托变易祖制的罪名,又要说出一道顺理成章,不得不修订大明律的原因。
这其中的难度就大多了。
只是徐有贞是何须人也。他既然下定了决心,就一心一意去做,为了将稿子按时送到京师去,再加上第一期明报从北京送到朝鲜的时间。
留给徐有贞的时间并不多。
大抵只有十日上下。
这十日之内,就要做出这一篇无可挑剔大文章,纵然是徐有贞也很是吃力,他将所有政务都推给了属官。
说起来,朝鲜而今的情况,以不生事为上,也没有多少政务。
徐有贞十日都没有怎么睡,不知道改易了多少遍,反复推敲,其中不知道死了多少脑细胞,落了多少头发,他只觉得当年科举,也没有这么累过。十日之后,终于写成了《请修大明会典以安社稷疏》。
徐有贞恍惚觉得,这是他辈子写的最好的文章,近乎一字不可易,他也怀疑他今后未必能写的更好。
于是乎,这一颗一石击起千层浪的大石头,已经到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