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自然知道陈循在内阁有多少功劳。
如果说完全没有功劳,那是假的。
但是有多少功劳,却也不实。
虽然周忱没有活到大明终于战胜瓦刺的时候,但是朱祁镇却认为主要的功劳是在周忱。
就是因为周忱的财政改革,让大明财政收入大增,如果刨出赈灾的话,每年有二千五六百万石粮食,与一千三四百万两白银。
正是因为,有这样财政的支持,朱祁镇才能用钱砸出一场胜利。
陈循不过是承袭周忱之功,主持庶务罢了。
单单论之前陈循之功,万万不够一个世袭枉顾的爵位。
但是如果陈循愿意站在朱祁镇这一边,推动变法。朱祁镇愿意以一个世袭罔顾的爵位来收买陈循。
因为在朱祁镇看来,变法是比打瓦刺更重要的事情。
如果在政治思想乃是制度上有所变革,朱祁镇之前所有的改革也不可能维持多长时间,人亡政息这四个字,谁都知道。
之所以不在陈循在内阁的时候封爵,却是不想打破内阁的平衡。
虽然朱祁镇很看重大明勋贵,但是也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这是大明不是大汉,西汉时期,非侯爵不得为丞相,这背后是庞大的军功集团作为支撑。
但是而今,如果让首辅成为一个国公,反而让首辅与下面士大夫有一种割裂,首辅的位置也坐不稳的。
朱祁镇不说还好,这一说陈循反而下定了决心。
陈循知道一个世袭罔顾的爵位有多么值钱,甚至可以说,是陈家今后数代数十代的金饭碗。但是利益太大,其中的风险就更大了。
陈循说道:“臣愧不敢当,都是陛下圣明,将士用命,臣岂有寸功于天下?陛下再出此言,臣只能退位让贤以谢天下了。”
朱祁镇只当陈循是客气,也就没有说什么。
陈循虽然已经打定主意退出这个是非圈了,但是他毕竟是大明首辅,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小官,想走就能做的。
他必须安排好了。
陈循又与朱祁镇说了一些琐事,就退了下去。
朱祁镇回味他与陈循之间的交锋,心中甚至暗暗庆幸,暗道:“幸亏而今的首辅是陈循,否则这事情还真不好办了。”
太子在一旁问道:“父皇,丘浚是什么样的人?”
朱祁镇微微一愣,说道:“是一位大贤。”
朱祁镇对于丘浚的出现也很吃惊,他不知道历史上丘浚是大明实学第一人,从丘浚之后,有很多人主张实学,就是从丘浚开始的。
但是丘浚很多主张,都是与后世的思想暗暗相合。
甚至可以说是君臣相合,比得上朱祁镇与于谦。
其实朱祁镇与于谦关系虽然不错,感情也很好,但是在政治意见上,双方却貌合神离,于谦固然是能臣,但是他更多是继承了杨士奇的一些思想。
与朱祁镇思想相差太大了。
如果说于谦出外,刚刚开始的时候,还是杨溥的手段,后来就是朱祁镇感受到了这种潜在的冲突。
而丘浚并不一样。
其实丘浚也是一个标准的理学信徒。
但是朱祁镇并不在乎这些,只要丘浚很多思想,给了朱祁镇发挥的空间。给朱祁镇的变法增加了思想基础。
有这样的思想基础,将来朱祁镇改成什么样子,就与丘浚无关了。
就好像是复起马克思于地下,他看得懂而今的共产主义吗?
但是并不影响马克思的地位。
丘浚同样如此。
当朱祁镇选择了丘浚的思想。那么不管丘浚如何做想,他必然是大明中叶久富盛名的思想家。
自然是大贤。
陈循回到了内阁之中,将手中的所有公文都放在一边,陷入沉思之中。他默默衡量利弊,长叹一声,最后确定归去,是他最好的结局。
陈循很明白,与之前的首辅相比,他的权威最弱,几乎是完全依靠陛下立足的,也就是说,如果皇帝对其他首辅任免的时候,还有一些顾忌,但是罢免他,估计内外都不会有什么反应。
也就是说,他不从陛下之意的时候,他的首辅位置就进入倒计时了。
如其这样,还不如先走一步,自己识趣。
陈循完全放下功名诱惑之后,反而清明起来。
他心中暗道:“不管陛下变更什么法度,而今都不是合适的时候。”
陈循比起杨士奇,杨溥,曹鼐,周忱的才能虽然有所不足,但是却也是大明顶尖的人物了,否则他不可能在与这么多人竞争之中,进入内阁,并成为内阁首辅。
又主持内阁政务多年,看上去没有什么大功劳,但是也没有犯什么大错误。
他对大明内外局面了解太透彻了。
一张一驰,才是做事的道理。
为了与瓦刺大战,皇帝做事太急了。
特别是茶马,清理运河钞关,乃是灭朝鲜,诛灭两班贵族,都做的太急了,很多事情细细说来,都是污点。
当时几乎一切的一切都在为大战服务。很多事情都顾不得了。
要知道打仗,虽然是前方将士与瓦刺大军生死相搏,并不是说大明其他官员都闲着了,为了支援前线,延边各地很多民夫都背着征用起来。
如果说,大明朝廷是一个人的话,他此刻就是咬着牙,憋着气与一个叫瓦刺的人打架,而今一拳将瓦刺给打趴下去了。
这一口气也就松了。
在这个时候,如果皇帝随即想让大明进入另外一个战场之上,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候。
不过,陈循也很明白,他即便如此对皇帝说,皇帝也不会改变对他的处置。不如将这一个人情给下一任首辅。
陈循希望下一任首辅,不是刘定之,而是李贤。
所以,他将李贤叫了过来。
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
李贤顿时眉头皱起,说道:“陛下可是要变法?”
李贤的政治敏感性,并不比陈循差。
陈循说道:“天意向来高难问,不过我准备告老还乡了。”
李贤大吃一惊,说道:“而今根本不是变法的时候,正需要首辅主持大局,首辅岂能言去?”
陈循说道:“能阻止陛下的人,或许有,但是决计不是我,外面都传我为三旨相公,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做三旨相公。而今做不下去了,不管是什么理由,都要去位。”
“天下大事,就要靠你了。”
李贤听了,心中既是激动,又是沉重。
李贤知道,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一飞冲天的机会。
陈循退了,内阁首辅必须增补。
同时要退下去的,要孟瑛与王骥。如此算起来首辅的热门人选,估计也就是他与刘定之。
李贤该怎么越过刘定之确定首辅之位?
眼前就是一个好办法。
当今登基以来,虽然注意向来很正,但也不是不听人言的。只要能说服陛下,改弦易辙,那么就能以劝谏之功,胜过刘定之。
不过,劝谏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特别是对于天下最尊贵的人,这简直是批龙鳞。虽然朱祁镇一直营造出宽松的政治环境。并不是说一旦进言不成,就不会付出代价了。
而且陈循今日给李贤说,让李贤得了先机,但是这个先机并不会一直存在。
陈循要走的消息,也不可能永远瞒下去。
所以,给李贤的时间并不多。
成与不成就在这一两日之内了。
一想到朱祁镇对刘定之的看重,李贤估计,如果他不做出什么事情,恐怕不可能越过刘定之成为内阁首辅了。
而李贤与刘定之年纪相差不大。很可能李贤一辈子,都不能接触到首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