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亨回到自己的住处。
坐在书桌之前,陷入沉思之中,就好像是雕像一般,一动不动,唯有太阳从东到西,移动石亨的影子,随后连影子都没有了,所有的一切陷入昏暗之中了。
石亨似乎猛地惊醒,才发现眼前已经是一片漆黑了。
他说道:“掌灯。”
立即有人为石亨点燃一排蜡烛。光芒一团团的晕散开来,光芒在石亨的侧脸之上,打出了深深的阴影。
“请金先生来。”石亨说道。
不过片刻,一个清瘦的男子,看上去三十多岁,但是身形单薄之极,虽然在秋季,草原上的天气也有几分清凉之意,但这个身上去披着一件皮毛。
看上去柔弱仿佛女子。
这个人是石亨新近的谋主,满腹经纶,足智多谋,但不是汉人,是朝鲜人。
没错,他就是朝鲜两班贵族出身。发配海西,在海西过了一个冬天,生活条件的艰苦,让他之前养尊处优之人,差一点就冻死了。
即便如此也冻坏了身子,不过什么时候都畏寒之极。
特别是在东北过一次冬天,就好像要他一条命一般。
所以,他才想尽办法投入石亨门下。
石亨也是需要人手的。毕竟石亨发家就是几年之内的事情,他身夹带里面的人也不多,如果说行军打仗,冲锋陷阵,石亨旧部之中,有的是人。但是经营地方,乃至为石亨捞钱,石亨却没有人了。
这位金先生就是以一个账房先生的身份一步步脱颖而出。成为石亨的得力助手。
只是这位金先生之前,有很多大逆之言,石亨之前都不愿意听,而今他却愿意听一听。
金先生来了之后,咳嗽两声。说道:“家主。”
石亨一挥手,将身边的伺候的人都赶走了,这才沉闷地说道:“明年我就会去漠北驻守,掌管龙城五卫一切军政大权。”
金先生听了,立即说道:“恭喜家主高升,只是从此之后,家主恐怕不能入京师一步了。”
石亨冷笑一声,说道:“内阁的那个位置,就是杨洪的了,杨洪能让我进京才怪了。我到底那一点,比不上杨洪。”
金先生说道:“在下看来,家主是今日之卫霍,才能远在杨洪之上,杨洪哪里能与家主相比,家主之所以与杨洪交锋之中,处处处于下风,并非家主比不上杨洪,而是家主看错了敌人。”
“杨洪是家主的敌人吗?不,家主的敌人,乃是那一位。”
金先生向上面虚虚一指。
石亨顿时沉默了,说道:“为什么?当今为什么如此?”
此刻石亨满腔怨言几乎要喷薄而出。
如果说石亨对朱祁镇一点忠诚度都没有,那是假的。
石亨的崛起,固然有石亨自己的能力,但是如果没有朱祁镇的支持与推动,甚至没有朱祁镇对靖难勋臣的清洗,石亨哪里有能力,数年之内,从一个小卒,成为天下名将。
石亨对朱祁镇也是非常感激的。
但是他并不知道,如果单纯是一个将军,他与皇帝是盟友,是最亲密的伙伴,但是随着石亨逐渐成为军中一个山头,他与皇帝的关系,就是合作之中有对抗,对抗之中有合作。
石亨并没有很好转变自己的位置。
很多在他是一员将领时候的问题,在他仅仅是将领的时候,根本不是问题,但是在他成为大明军方高层几个人的时候,就成为了问题。
别的不说,石亨的治兵思路就与朱祁镇的治兵思路,大相径庭,石亨的治兵思路,是那种古典军队模式。
是冷兵器时代的延续。
这种打法,放在汉唐时期,也是大同小异而已。
但是朱祁镇想要的就是近代化,火器化的军队,仅仅这一点,朱祁镇就不可能让石亨成为内阁大学士的。
但是石亨都不明白。
他完全不能理解朱祁镇的想法,仅仅归结为朝廷赏罚不公。
金先生说道:“家主,自古以来从来如此,君臣相得为最难得,家主的问题,就是家主太能打了。”
“功高震主。”
石亨沉默一会儿,说道:“我该怎么做?”
金先生说道:“家主准备怎么做就要看家主想要什么?”
石亨说道:“如何讲?”
金先生说道:“如果家主愿意为大明忠臣,就可以听当今的安排,坐镇龙城,并祈祷当今长命百岁,否则当今大行的时候,就是家主丧命的时候。”
“当今决计不会将家主留给太子的。”
石亨皱眉,他对这个推断,并不是太相信的,而且说起来,石亨要比皇帝大上十几岁,当今皇帝一直以来勤于弓马骑射锻炼,也没有听过生过什么病,真要说起来,他们两个谁走到前面,还真不好说。说道:“太过了。你只要说我该怎么办了。”
金先生咳嗽一声,说道:“在下有上中下三策。”
“上策,就是急流勇退,向陛下告以伤病,回家休养。家主立了如此大功,只要在家中老老实实的,不管是谁都会对家主客客气气的,甚至将来出了什么大事,说不定还能请家主出山。到时候形势在我了。”
金先生这一策,以退为进,看似什么都放弃了,却将拳头缩起来了。很多时候政治斗争,不是一次两次的胜利,而是长达数十年,彼此对垒。
石亨而今如果求进一步,自然是被所有人排斥。但是他如果退下来,反而被很多人同情,几乎就有了不败金身。将来天下再有事的时候,满朝文武岂能不想起石亨?
石亨有一个杨洪不能比的优点,就是他比杨洪小了十岁上下。
这是司马懿这个级别老狐狸的手段,却不是石亨所能用的。
原因很简单。石亨耐不住那个性子。在家中老老实实坐冷板凳。
他说道:“中策。”
金先生说道:“家主以为漠北之地如何?”
石亨说道:“苦寒不毛之地。”
金先生说道:“家主所言极是,漠北之地,如果不是战略重要,为瓦刺所得,必然骚扰大明,朝廷很多人都不愿意在漠北驻兵。”
“大明有一个地方,同样如此,就有了国公世镇之。”
石亨心中顿时透亮,说道:“你说的是云南?”
金先生说道:“正是,家主此去漠北,当深务根本,拉拢各蒙古部落,如此一来,等当今千秋万岁之后,家主未必不能得一个世镇漠北的名声。”
石亨听了这一句话,心中猛地一动。
说实话,石亨或许跋扈,或许桀骜不驯,或许胆大包天,但要是说石亨有谋反之心,却是没有的。
他更多是想如何保住自己的权位。
特别是在杨洪入主内阁之后,石亨更是感受到自己的权力地位受到了很大的威胁。
但是世镇漠北这个名分,对石亨来说,太有诱惑力了。
开国勋贵之中,那一家影响力最大,不是别人,就是黔国公沐家一脉。
如果真比起来,沐英的功劳,难道在中山王徐达大吗?真正造成沐家到了而今还是开国勋贵之中影响力最大的原因,就是世镇云南。
即便而今云南总兵官还是沐斌。
在石亨看来,如果他石家能做到这一步,世世代代镇守漠北,并保持自己的影响力,与沐家一南一北。石亨就已经很满意了。
石亨心中已经有了默许之意,但是还是问道:“下策?”
金先生说道:“杨洪此人,自诩宽宏,以大局为重,家主如果负荆请罪,给足了杨洪的面子。杨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