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洪说道:“臣以为石亨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将之才,临阵决胜,臣不如也,只是石亨只是将才,不是帅才,不通大道。”
“可为大将,独领一方,不可为帅臣。”
“臣以为人才难得,保全之道,不应该将石亨放在京师,在外领兵最好不过了。”
朱祁镇看了一眼杨洪,却知道杨洪过关了。
杨洪与石亨的矛盾,早就表面化了。
几乎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甚至杨洪也能猜到,而今对他内阁大学士之位威胁最大,不是别人,乃是石亨才对。
但是杨洪回答也算得体。
首先,肯定石亨的才能,随即说石亨应该外放。
这也对,以石亨的性子,朱祁镇也没有想将他放在京师。
总体上来说,是不偏不依,持中而论,虽然有些给石亨上眼药的意味。但是大体上不算是徇私。
其实在内阁大臣之中,那一个真的大工无私吗?
其实都有私心,陈循有私心,王骥有私心,刘定之有私心,李贤也有私心。
有私心并不怕,只要不以私害公即可。
但是这一点通过了,但是主持大局的实力,还未必能看得到。
朱祁镇继续问道:“石亨外放到什么地方?”
杨洪说道:“龙城。陛下请恕臣直言,朱以虽然是名将之后,但是他镇不住龙城。”
“龙城深入漠北,距离最近的大概是肇州,也有千里之遥,而且漠北苦寒,一年之中近乎一半的时间都大雪漫天,与内地交通断绝。”
“这样情况之下,坐镇龙城非大将不可。否则瓦刺卷土重来,很可能一战定龙城,将士血战之功,一朝尽弃。”
朱祁镇对龙城这个据点,也是有疑虑的。
无他龙城太远了。
如果在龙城屯驻大军的话,别的不说来往补给就是一个大问题。
要知道当初太祖皇帝建立大宁卫,就花了三年,向大宁运输数十万石粮食,消耗掉数以百万石粮食,但是这数十万石粮食,消耗的也很快。
一直以来就是一个大负担。
而今比起运输粮食到大宁,运输粮食到龙城,更是一个艰难的任务。
或许有人说,将驰道延伸到漠北不就行了?
根本不可能。
驰道种种维护上的问题,成本的问题,暂且不说,单单是绵延数千里的驰道经济成本,就无法负担。
要知道,这不光是修建一道驰道那么简单,还要沿途设驿站,否则马匹到了该如何换马?
这背后一套系统。
除非从肇州到龙城,这一路绕过了瀚海。但是如此一来粮道就太长了。
海西屯种才刚刚开始了,连自给自足都不够,需要朝鲜方面协助,如果再支撑龙城粮草,真不将朝鲜百姓当人看了?
朱祁镇问道:“以你之见,龙城该如何驻守?”
龙城的问题,朱祁镇心中也想过,但是毕竟是比较远的问题,也先一死,瓦刺损失惨重,等瓦刺卷土重来,恐怕也要数年的时间。
朱祁镇有的时间去思考,不过而今杨洪既然说到了,朱祁镇自然要问问他的意见了。
杨洪说道:“臣以为龙城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多,而在重,唯有名臣重将,才能震慑天下,示瓦刺以不能。”
“即便瓦刺卷土重来,也足以匹敌,等待朝廷援军。最好能得胡人之死力,以胡人之力守龙城。”
朱祁镇听杨洪如此说,说道:“如此一来,就非石亨不可了。”
石亨的才能是毋庸置疑的,而且石亨一战打出的名声,让蒙古各部都视之如鬼神。朱祁镇在酒宴之上就看得出来,很多蒙古人根本不敢与石亨对视。
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也先就是不敢直视的对象了,而杀死也先的人,更是他们敬畏无比的存在。
而蒙古人畏威不怀德,他们越是怕石亨,就越是能为石亨所用,因为石亨是强者。甚至越多他们好,他们越以为是软弱。
杨洪说道:“并非如此,臣以为真正算起来驻守龙城能让蒙古信服的大将,朝廷还有几个,但都比不上石亨。”
朱祁镇说道:“那么石亨当如何安置在龙城。”
杨洪说道:“此非臣所能言。”
杨洪拎的很清楚,即便他是大学士,在很多关键位置的人事权,也仅仅有建议权,而没有决定权。
且不说内阁大学士比不上汉唐的宰相,就是唐代的宰相,在很多关键人事权上,也不敢侵犯一个皇帝的权威。
杨洪说到这里,已经够了。再说就越线了。
而且杨洪也很明白,当今陛下可不是什么幼君弱主。根本不需要别人教怎么做事。
朱祁镇心中暗自点头,心中暗道:“如此看来,杨洪在内阁的时间可以长一点了。”明事理,懂分寸,又精通军务。甚至比起军事家更像是一个政客。
这样的人才能内阁坐稳。
朱祁镇说道:“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你的功劳朕也赏了,你的过错,朕刚刚也训斥了,希望你今后好好做事。勿负朕望。”
杨洪说道:“臣遵命。”
随即杨洪就退下。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对石亨取出又有了新的调整,这才让人将石亨叫过来。
不多时石亨已经到了。
朱祁镇同样是一句话,说道:“石亨,你可知罪?”
石亨此刻也是老老实实的跪倒在地,说道:“臣知罪。”
朱祁镇说道:“何罪?”
石亨心中满肚子不服气,但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与皇帝硬怼的时候,说道:“臣不该善做主张,不与杨洪协商,就追击也先。”
朱祁镇看出了石亨的不服气,说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你身为大将,有便宜行事之权,何错之有?”
这一句话,简直说到了石亨心坎里了。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他一上战场就是一心一意想着胜利,抓住战机把握战机,又有什么错误。
他刚刚不过是,皇帝说有罪,就必须有罪而已。
石亨喜形于色,但是抬头一看,却见朱祁镇的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哪里不知道朱祁镇在说反话了。
他立即低头说道:“不,军中军令最重,臣不遵军令,就是有罪。”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原来你也知道啊?”随即他脸色缓和一些,说道:“石亨,你是朕提拔出来的,你能打胜仗,朕从来是很高兴的,你打兴凯湖之战的事情,朕何曾怪过你。”
“但是为什么这一战,朕要说你。你明白吗?”
石亨说道:“臣不遵军令。”
朱祁镇缓声说道:“杨洪又何曾是胆小之人,当时他下大宁之后,立即直扑肇州,解肇州之围,朕何曾说过一个字。”
“杨洪之所以不追击瓦刺,乃是他深会朕心,朕北伐之战,决计不是为了追亡逐北,以太宗之强,大将云集,五出漠北,后果如何?”
“故而漠北草原,只可步步蚕食,不可贪功而进,否则打上十次燕然之战,最后也不过是班师回朝而已。”
“于天下又有何益?”
“这才杨洪所深知,你所不明白的地方。”
石亨不知道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立即说道:“臣愚钝,不知陛下深意,险误大事,求陛下恕罪。”
朱祁镇说道:“起来吧,你毕竟是有功之臣,既然打胜仗了,该有的都会有的,之前的事情,朕训斥过了,也就过去了。你也是方面大将,今后决计不得如此,要多想想朝廷政策,不可妄动。”
“谢陛下,臣今后必然谨记。”石亨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