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沉吟了一会儿。
他有一点担心。
倒不是朱祁镇对成国公有什么感情,作为一个合格的政治人物,就不要谈感情这东西,但只是担心一点。
那就是成国公不管怎么说,都是靖难勋贵集团的首领。
虽然说奖罚分明,但问题是任何问题上升到政治层次,都不可能完全奖罚分明。
如果按照法度来说,成国公就是覆军之罪。杀头没有问题。
但是成国公虽然葬送了十万大军,但是也要看见清楚,靖难勋贵集团虽然遭受重大的损失,很多大将都死在其中了。
但是,如果以为靖难勋贵集团不负存在了,那就是错了。
各处军镇,乃至于京营步卒之中,还充满了成国公留下的门生故吏。今天严厉处置了成国公。会不会给即将带来的大战,带来不确定因素?
被认为是政治清洗?
毕竟成国公的处置,决计不能简单认为,是成国公一个人的事情。毕竟皇帝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会看做政治风向标的。
即便朱祁镇没有这个意思,层层传导下去,到了下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朱祁镇也不清楚。
这里面的分寸要拿捏好。
毕竟,成国公或许是丘福,但是朱祁镇却不是太宗皇帝,没有太宗皇帝的威望。
“陛下,猫儿庄之败,朝廷最少要增加数百万军费,军中抚恤,重建,兵器重新置办,等等。都需要钱,但是朝廷而今还有多少钱?但是有一个地方有钱,那就是成国公府。”周忱说道:“成国公府两代积累,田产极多,都在北京附近,如何折合白银的话,最少有二百万两家私,可解朝廷燃眉之极。”
朱祁镇听了,怦然心动之余,又有一些暗暗惭愧。
作为一个皇帝去贪恋臣子的家产,实在太陋了。只是而今一分钱难道英雄汉,朱祁镇即便将内承运库腾空,也拿出这么多钱来。
而且二百万两的家私,还是往少里算的,成国公单单是俸禄每年不下万石,爵位上,官职上的,还有各种赏赐。以及朝廷赐田,还有成国公家族自己的私田,具体数字朱祁镇都不的清楚,但是想来数万亩还是有的。这还是正项上的,至于灰色收入,下面侵占田亩,走私军械,难道不给顶头老大孝敬钱,乃至各种专营生意,盐商的后台之中,估计也有成国公在内。
只是成国公府开销也大,大概存银没有二百万两。如果这些物资慢慢变现,千万两白银也是有的。
只是仓促之间,却是要折价的。
但是即便如此,周忱的判断也是一个保守的判断。
只是这有些吃相太难看了一点。该怎么做啊?
朱祁镇还在思量之中,就听外面脚步之声仓促之极,范弘在门外声音都有一点变调,说道:“皇爷,老奴求见,军前急报。”
朱祁镇心中暗道:“大抵是大败的消息传来了。”说道:“进来说话。”
范弘进来,行止之间虽然努力平静,但依旧有一丝仓皇之意,朱祁镇猛地暗暗皱眉,心中暗道:“这范弘还是承不了事啊。”
不过,朱祁镇的司礼监太监,其实就是一个大秘的角色,在大明政治生活之中固然重要,但是决计不会发展到内相的局面。
所以,范弘能不能坐到处乱不惊,也就无所谓了。只是朱祁镇接过密奏。他打开一看,心中顿时一凛。暗道:“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其实对大败的消息,虽然封锁严密,但是总体来说,对一部分高层人员来说,该知道都知道了。
毕竟,杨洪调兵接应这样的事情,也必须通过兵部的。
内阁乃至兵部这一条线都有一个预计,只是没有想到败的这么惨而已。
此刻,让朱祁镇吃惊的并不是兵败的消息,而是成国公自杀了。
朱祁镇看见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只觉得大脑嗡的一下。说实话,朱祁镇在这里衡量杀不杀成国公。虽然感到为难,但是朱祁镇内心之中还是倾向保全成国公的小命。
不仅仅是靖难勋贵集团的力量,还有成国公的能力,虽然成国公败了,而且败的很惨,但是能带领十几万大军,统领一方的将才,在大明可不是那么好找的。
成国公纵然不敌瓦刺,但是镇守一方的能力,还是值得信任的。
但是成国公一死,很多事情的处理一下子就确定了框架。
所谓人死为大。成国公已经死了。朱祁镇不可能将拉出来鞭尸,而且也毫无意义,成国公自杀,也刷够了同情分。
朱祁镇能做的选择只有一个安抚,靖难勋贵,以国仇家恨,近可能将靖难勋贵的势力拉到皇帝这边。
之前也说过。
所谓靖难勋贵集团,其实就是太宗皇帝留下的旧部,他们并非对大明不忠心,只是他们有自己的利益取向,与大明,或者说朱祁镇的利益取向不一致而已。
而今猫儿庄一败,靖难勋贵骨干战将,几乎伤亡殆尽,成国公一死,可以说靖难勋贵实权将领几乎清空了。
虽然有一个张辅,但是张辅已经老了,而今又传出来生病的消息。
朱祁镇从这些人之中提拔出来几个将领,就能将这些将领成为朱祁镇的人。对于这样的好处,放到嘴边了,朱祁镇怎么能不要。
但是,成国公虽然用自己的死,为自己家族,乃是跟随自己旧部铺出一条大道。但是朱祁镇却有一种明显的挫败感。
就是成国公棋高一筹的挫败感。
虽然成国公最后一颗棋子是用自己的性命下的。
朱祁镇忽然有一种感觉,暗道:“没有皇帝这个位置,我真能战胜这么多聪明人?”
朱祁镇并非没有金手指,他最大的金手指就是皇帝的身份,在这个社会,有人奋斗一辈子,估计只是求一个能进乾清宫给他磕头的机会而已。
朱祁镇将一瞬间的挫败感隐藏起来,将这一封奏疏递给周忱。
周忱一看,也是愕然,心中暗道:“成国公倒也果断。”
朱祁镇说道:“这事情已经瞒不过了,要马上准备起来,我准备派保定侯孟瑛接任征虏大将军,统领宣大之军。京营再派五万出居庸关。如此一来,北京士卒就有些不足。”
“朕准备招募五万士卒,你且准备着。”
周忱大吃一惊说道:“陛下,这个事情太突然了?”
周忱言下之意,并不是这个事情突然,而是这一件事情与现行很多制度冲突,周忱担心下面人反对。
朱祁镇说道:“这你不用担心,户部能不能支撑下来。”
周忱沉吟了一下,咬着牙,说道:“毕竟,今后百官俸禄,还有招募士卒的军饷,一律用粮代银元,即便不能全部代替,多用粮食,少用银元,暂时支撑过去。”
今年北方大兵,黄河大水,漕运断绝,等等因素都反应在粮价之下,今年的粮价是一两银子二石五斗上下。
大明京仓之中有千万石级别的粮食,今年河北除却大名府,河间府因为黄河水灾收成不好之外,其他各地收成都不错。所以河北一地可以供应不少粮草。
所以朝廷手中的粮食是比较充足的。
这就是周忱改变财政政策的原因,多发粮少发银。
只是这其实也很危险的,京仓的粮食可以说是北京的定海神针,一旦京仓的空了,北京粮价暴涨的话,朝廷连干预的的措施都不会有了。
朱祁镇说道:“周卿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