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己知彼,百战不怠。
但是真正在战场之上,知彼固然重要,但是知己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每一个人对自己的判断是很难客观的。
成国公朱勇一身从军,在太宗年间,很少有单独,领兵的机会,但是太宗去后,跟随宣宗皇帝也打过几仗。
宣宗皇帝得了太宗皇帝真传,也算是马上皇帝。
虽然没有大规模北伐,也出塞过。
成国公真正成为独立统帅,还是在正统年间。
但问题是,成国公固然打过几场胜仗。但这些胜仗,大多是与手下败将兀良哈?兀良哈的实力是无法与瓦刺相比的。
张辅对成国公指挥能力有一个模糊的估计,虽然这种估计,无法换算成一个具体的数值。但是张辅给成国公的建议就已经表明了。
在边墙之内大战,成国公胜利的概率极高,失败是小概率事件。但是越北上,就越不好说。
这也是为什么张辅不希望成国公出塞的原因。
只是他看了看各地的情报,尤其是边地的惨状,心中也明白,成国公不打这一仗,是不行了。
成国公带领大明主力军队,纵然瓦刺屠戮百姓而去。根本不可能对朝野上下的交代。
而且,这一战未必不能打。
张辅觉得如果自己带兵北上,大胜或许不能,但是击退瓦刺,全身而退,却是毫无问题。
只是岁月催人老。
当初而立之年,带领五十万大军,七月灭安南的将军,已经是一个七旬老翁了。
这个年纪,即便放在现在,也是风烛残年了。
张辅从小习武,身子骨一直很好,但是他也知道,他的身体已经经不起征战了。
成国公打这一战,在张辅看来,却是胜负各半,或者说,他已经无法判断胜负了。他毕竟不是在前线,而是在几百里后的北京城中。
所有消息都是不知道几手的,而且其中也不是不可以有谬误的。
此刻,对于这一战,张辅心中彻底没底了。
但是他心没底,面对朱祁镇的询问,他能说出来吗?他敢说出来吗?
如果说,这一战是一场豪赌,朱祁镇是下场的赌客了。那么成国公朱勇,就是已经摔出去,正在不住旋转的筛子。
已经买定离手。
只等揭盅。此刻做什么都晚了。
而且朱祁镇做得越多,失败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所以英国公张辅不过片刻,都确定自己要说什么了。
英国公张辅轻轻将这些奏疏都放下来,却见朱祁镇已经等着他了,朱祁镇立即问道:“国公,前线情况如何?”
英国公说道:“大同大捷之后,本朝与瓦刺已经攻守易势了。边墙以南鞑子,要么就留下来,要么就是退回草原之上。”
“大同与宣府之间的战事已经差不多结束了。”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便宜他们了。”
一想起大同边军,朱祁镇就觉得头疼。
近十万百姓如此死去,朱祁镇简直觉得被瓦刺生生的扇了一个耳光。满脸头昏脑涨。被羞辱之余,朱祁镇还要收拾这个烂摊子。
虽然大同的经济不能与南方相比的,但是大同本地能生产一石粮食,就是减轻后方数石粮食的消耗。
即便是从北京向大同运粮食,已经开始使用驰道了。但是这样做,只能减轻消耗,并不能免除消耗。
别的不说,驰道上每日的驮马,也是要吃草料与粮食的。
大同如此惨重,朱祁镇必须加大对遍大同的物资供应,对而今的捉襟见肘的朱祁镇来说,更是一个雪上加霜的事情。
为了粮饷问题,周忱已经将户部的权力给剥夺的差不多了,几乎每一笔支出,都必须周忱过目。
周忱费尽心机,开源节流,甚至北京城门税都加了不少,还有顺天府历代积攒下来的几十万两银子,也被划入户部账目之中。
同样的情况,也在天下各个府县之中。
甚至山东与河南是因祸得福。
因为河南与山东有黄河改道之祸,他们本地财政都支撑黄河大工了。
但是于谦爱惜民力,在收刮地方方面,是留有余地的。而被逼得焦头烂额的周忱,可顾不得这些了。
不管那一级府县,手中结余的赋税超过一千两,统统征调入京。
一度让下面各府县,连给下面胥吏的银子都没有了。
忙到朱祁镇都敢见周忱。
因为周忱如此作为,已经被很多人抨击了。如果之前下面人说周忱是奸臣,是聚敛之臣,还是下面偷偷说。
但是此刻,已经传播到整个士林之中。
没有办法,周忱所做的事情,就是想办法不影响民生,或者尽量少影响民生的情况之下,从石头里榨出油来。
好给朱祁镇补庞大军费缺口。
这样的做法,能有好名声才怪。
周忱为了支撑前线做战,已经什么也不管了,将自己一点名声也都砸进去了。朱祁镇任用的几任首辅,杨士奇,杨溥,乃至于曹鼐,大多人即便去任,都有一个好名声,唯独周忱还没有等离任,已经声名狼藉。
朱祁镇觉得很对不住周忱。
一想到这里,朱祁镇更恨瓦刺了。他问张辅说道:“成国公此去追击,能不能擒杀也先老贼?”
张辅说道:“大抵是不能的,陛下,纵观太宗皇帝历次北伐,纵然有大破鞑子之时,也很难擒王杀将,这也是草原上的地形所限制的。”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也是。那胜负之数?”
张辅说道:“陛下亲政以来,厉兵秣马,养精蓄锐,以待北伐。京营,边军准备多时,士饱马腾,士气可用。足可一战。”
“陛下问臣,胜负之数,臣却难以尽言,盖因战场之上变数之多,非人力所能尽算,只能尽人事而听天命。”
“只是臣以为朝廷只要不过度深入草原之中,不越过瀚海,即便有小挫,大军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大明在陛下的领导之下,国力蒸蒸日上,虽然被黄河牵制了国力,但是只要熬过这一两年,陛下就能重整旗鼓。”
“而对瓦刺来说?也先手中的筹码,乃是马哈木,脱欢,也先,三代积累下来的,一旦有败,想要重整旗鼓,却难了。”
“故而,大明不惧败,瓦刺惧之,朝廷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陛下只需宽心以待,会有好消息的。”
张辅所说的话,看似看好成国公一战攻成,但是细细品读,却是回避了这个问题。
朱祁镇也感觉到这一点。
却也没有在意?
原因很简单,在皇帝面前说话,是要负责任的。
一般大臣都不会言之凿凿,在皇帝面前承诺承担什么?一般情况下,都会给自己留于几分余地。
为将来留于分寸。
当然也有不这样做的,要么是胸有成竹,要么就是愣头青。
朱祁镇关心的是张辅所言大明不惧败,但是瓦刺惧之,这一个论断。他莫名就安心下来了。
虽然成国公带领的是大明军方主力,是大明现有最大的重兵集团。但是是不是成国公一战覆灭,大明就亡了?
不是。
大明国势一直处于上升期。
虽然一战大败,或许对大明有很大的影响,但是决计不会牵扯到大明存亡这个角度。
朱祁镇心中暗道:“当初皇帝被俘,大明尚且能再组织第二次会战。我就不相信了,我这十几年临朝亲政的威望,还比不上临时赶鸭子的二弟。”
“而且,我已经安排了很多事情,即便成国公真正的全军覆没,我也能在十几天之内,组建出第二支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