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虽然当机立断,做出一系列决断,将黄河大工放在次要地位,反而将赈灾放到主要位置上。
但是他这样的决断,都一五一十的写进奏折之中,飞书报给北京。
朱祁镇见了于谦的奏折,还没有翻开看,就觉得安心了许多。
有些人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此。
甚至不许要他做什么,仅仅他出现在某些地方,就会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感觉。于谦就是这样的人。
从知道黄河决口之后,乾清宫中一直维持得低气压才得到了缓解。
朱祁镇翻开于谦的奏疏,还没有看完,他心中就开始感叹了。暗道:“曹鼐果然不如杨溥。”
三杨这样的老臣,在大明历史上都是不可复制的,特别是杨士奇即便将大明所有首辅拉出来排位,真能确定排在杨士奇上面大明首辅,也不过是是张居正而已,谁叫张居正所作所为,已经超过了一个首辅的权限。
其余的首辅,即便再厉害,他自己也不敢说,万万全全超过了杨士奇。
在这一件事情,朱祁镇着急黄河,在行事上有些乱了分寸。向下面拨出了第一笔款子,都是以修河款的名义了。
当然了,反正都是银子,只要地方官不是白痴,都不敢一边手里有银子,一边让百姓饿死。
但是总是要承担政治风险的。
不过,这一点朱祁镇并不觉得是自己的错。
这是内阁的问题。
朱祁镇掌控从来是大政,很多细节处理,就是内阁的事情。
其实,这曹鼐未必不知道,但是朱祁镇权威越盛,越会出现这样的问题,朱祁镇放个屁都要思量再三,要想一想这个屁之中,有什么引申含义。
朱祁镇一心在黄河之上,下面人自然不敢多做动作。
曹鼐不如杨溥的原因,倒是曹鼐不如杨溥熟悉地方情弊,还是曹鼐不如杨溥那么敢坚持己见。就有一点说不清楚了。
随即朱祁镇细细看了于谦的整合方案。
却没有什么好说的。
一来朱祁镇不是那么熟悉治水工程的,二来朱祁镇也信任于谦,他相信于谦能将这一件事情给办好。
所以,对具体细节根本没有多看。唯一担心,就是按于谦这个办法来,修河款估计要暴涨到了二千万两白银。
让朱祁镇感到一些牙疼。
其实以工代赈,与寻常工程最大问题,就是人力给不给钱。
一般工程都是征徭役,朝廷从来不掏钱,甚至让百姓自备干粮。工程最大的土方量都是免费的。
而今将人工费用给补上来,这价格可不是要飙升。
朱祁镇顿时觉得自己的小金库,未必能将这一件事情给抗过去。
“哎——”朱祁镇心中暗叹一声,他对身边的太监说道:“传令下去,从今天开始,宫中一切用度从减,用不着的宫殿都封住吧,给郕王寻一个府邸,让他出宫吧,宫中多余的宫女太监,全部放出去吧。”
“是。”范弘立即说道。
朱祁镇说道:“给皇后说一声。”
范弘答应下来。
朱祁镇登基以来,总体来说,花费并不大,不修宫殿,也没有大量纳妃,即便是打猎,也是因为有明确的政治意图。并不是为了享受。
即便如此,皇宫每年的开支也在二百万两以上。
而今朱祁镇实在觉得手头钱不凑手了。
开源节流。
既然开源已经差不多,也只有节流了。
当然了,有些事情能够节流,有些事情不能节流,比如养兵的费用,还有百官的俸禄,是万万不能消减的。
瓦刺在北,消弱武备,就是自毁长城。而本来就不富裕的文官降低俸禄,就是逼他们去贪污。
从何处节流,朱祁镇一时间还想不起来。
但是政治信号要先放出去。
看身为皇帝就消减宫室,放出宫女,消减开支。
其实,朱祁镇也知道,皇宫的开支很大一部分是消减不下来的,因为很多费钱的大礼仪,都不是皇室的盛典,因为归属于国家庆典。
自然要富丽堂皇,否则丢得是大明的脸。
而且朱祁镇也不可能真去吃糠喝稀。
能挤出来五十万两,就算不错了。
但是朝廷这么大,可以消减开支的地方,定然不少,皇帝都以身作则了,下面的人不能有所表示吗?
这一个信号放出去,得到反馈,还需要几日。
朱祁镇继续看于谦的奏疏。
看于谦转到运河上,他立即起身,从一边抽过来一卷地图,正是运河沿线图,朱祁镇细细看运河河道。
忽然看见一处,用手指轻轻敲了两下。
黄河从上游决口,下游大多都是要干涸了。而运河从淮安到徐州这一段,却是借助黄河天然河道。
这一段河道有五六百里之长。
没有了这一条河道,运河体系就好像是缺了一个大口。
如果想维持运河体系,就必须修建一条大渠,这数百里的河道,首先就是一个大工程,再加上各处引水。其中工程耗费之大,或许比不上现在黄河大工,但也不会太少的。
朱祁镇顿时感到有一些头疼。
真头疼。
不管朱祁镇看运河再不顺眼,但是即便是为了北京的粮食安全,运河就不能断绝,所以这一条河道,即便是再麻烦,朱祁镇也必须修建了。
而且是尽快修建。
他此刻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都知道黄河旧道不好,但是还有很多想要维持旧道,无他,就是开辟一条新河道,花费太大。
而今已经开出了二千多万两,如果再加上这一条河,估计还要几百万两之多。
也就是说,朱祁镇准备与瓦刺开战的钱,还不能与瓦刺交兵,就已经在这一件事情上,稀里哗啦的花了出去。
朱祁镇心中郁闷,就不用说了,他微微捏捏眉心,平缓一下心思。说道:“去文渊阁看一下,如果是曹首辅值班,让他过来一趟。”
“是。”一个小太监说道。
一会儿功夫,曹鼐已经到了。
朱祁镇将于谦的奏折递给了曹鼐。
曹鼐细细的看到,说道:“恭喜陛下,于大人在此,陛下可以心安了。”
朱祁镇说道:“于先生乃是朕的倚天宝剑,遇难决之事,令于先生出马,自然无虞。只是漕运局面如此尴尬,先生何以教朕?”
曹鼐听了朱祁镇话,心中有一丝丝嫉妒之意。
即便于谦不是首辅,但是在朱祁镇心中的地位,却没有谁能代替的。
曹鼐收起自己不该有的心思,说道:“此事,臣早就想过了,真要向陛下禀告。”
朱祁镇对此并不意外。
因为选新河道,而不是堵塞决口,让黄河归于旧道,这个决策并不是朱祁镇一个做出来,是得到了曹鼐力挺。
其实这个决断,在朝廷之中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支持的。
原因很简单,到了冬季,花上一二百万两银子,将黄河缺口堵上,再加固河堤。即便是要重新翻修,也不过多几百万两而已。
这两个方案在钱财用度上,差上好几千万两。自然有人指出来,这个方案根本就是劳民伤财。
不过,对这个方案反对的声音,并没有直接对朱祁镇,而是向曹鼐而来了。
皇帝从来是没有错的,这是一项的政治原则,即便皇帝错了,也是辅弼之臣的责任。
所以曹鼐必须有所作为,将这一件事情给压下去。否则就会威胁到他的政治威信。
所以,朱祁镇感到棘手,就来问曹鼐。他就知道曹鼐一定会有想法的,当然了,这想法好不好,却是另外一件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