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西城中。
城墙之上,无数士卒警戒着,看着三里之外连绵一起营盘。而瓦刺营盘之中,也有不少士卒站在望楼之上,借助比城墙还高上几分望楼窥视海西城中。
一个老人坐在轮椅之上,被焦礼推着。缓缓的行进在城头之上。
朱祁镇为太皇太后做出的轮椅,而今在官场之中,也普及开来了,正是上有所好下必从之。
刚刚开始被称呼为太后椅,后来因为所坐的大多是年老妇女,各家的老太君。后来又被称作太君椅。
而坐在这椅子上的老人,正是亦失哈。
此刻的亦失哈看上去精神很好,与城头民夫,将士打招呼。
不大海西城,乃是亦失哈一手一脚建立起来的,所有对这些人都是很熟悉。
而各人见了亦失哈,也纷纷向亦失哈拍胸脯说道:“请公公放心养病,有我们在,鞑子决计攻不破海西城的。”
他们一个个争着抢着在亦失哈面前打包票。
却也是因为而今这一段时间之内,鞑子那边修建起了长围,似乎要将海西城给封锁起来了,看样子,他们是没有心思攻城了。
而今陷入一场诡异的静坐战之中。
不过,海西城中的粮草,支撑到明年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海西城士卒大部分都习惯了这样的静坐战了。
“大人,鞑子已经连续撤走了不少人马,想来是向辽东用兵,末将以为应该趁着这个时候,大军出城,一举破围,与辽东镇前后夹击灭了鞑子。”石亨说得激动之极,甚至手舞足蹈,双手重重的砸在一起,似乎砸的不是手掌,而是外面的十万大军。
焦礼也知道石亨的意见,石亨已经请战好多次了。
而今石亨麾下有女真士卒万人上下。他们大部分对瓦刺都有刻骨深仇,一心一意想报仇。
可以说城中求战之情最胜的军队,就是石亨所部了。
焦礼已经苦口婆心的向石亨解释过不出战的原因,就是海西镇的战略意义。
而今海西镇所要的就是坚守,长期的坚守下去,一战两战的胜利对海西镇来说,并不重要。
保存实力,坚守下去。
石亨未必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更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顺应军心,女真军中大部分人一心求战。
石亨作为主将如果压制的话,会失将士之心。所以他也摆出主战的姿态来,至于上面同意不同意,就不是石亨说了算了。
所以石亨一有机会,就跳出来说这样的话。
当然了,他这样的作态并非没有收获,收获就是大部分女真将士对石亨忠心耿耿。成为石亨的铁杆。
亦失哈说道:“石将军,我知道你求战之情,你却要知道,而今小打小闹,不顶什么用处,好好养精蓄锐,我给你一个大破瓦刺的机会。”
石亨说道:“末将谢过公公。”
焦礼感受到亦失哈的身体有些微微的颤抖了,立即说道:“城头风大。公公还是回府吧。”
“好。”亦失哈说道。
只是似乎感觉这一句话说的分外艰难。
焦礼推着亦失哈回到了海西都司府之中。而短短一段路,亦失哈似乎都坚持不住了。回到房间之中,立即被施带儿抱到床上。
太医立即为亦失哈用针,好长时间,才松了一口气,说道:“大人,有什么话快些说吧,公公已经不成了,我只能让他交代几句话。”
太医很识趣的收拾东西,出了房间。
焦礼对亦失哈的病情一直是知情的,此刻也颇有无可奈何之意。
亦失哈的病本来就是在拖,而今也缺药了。
亦失哈之病所用的药虽然不大珍贵,但是一些人参,燕窝之类滋补的东西却是少不了的。但是围城数月的海西镇,虽然还能保持大军的粮食供给。但是很多药材却开始告急了。
一般的外伤药,有专门的囤积。但是一般药材囤积不多。
而亦失哈的药方,也是数日一变,日日斟酌,太医手段再高明,没有足够的药材,也是救不了亦失哈的。
而亦失哈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在他生命最后关头,他做了最后一次巡城,要大家都知道,他还在。
稳定人心。
但是这一番操劳,却要透支了亦失哈最后的精气神。病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焦礼啊。”亦失哈声如游丝,说道:“海西交给你,我放心。只是我这义子,跟随我这么多年,也要给他一个好前程。”
焦礼说道:“施将军是员勇将,而今正是用武之时,陛下是少不了他的好处的。请公公放心,辽东军上下,都会帮衬的。”
亦失哈说道:“我死后,不要发丧,就在这院子里面停灵。什么时候这一仗打胜了,什么时候给我下葬。”
“不要回北京了,我有一万多两的积蓄,就在这附近寻一个风水宝地,建一座浮屠,将我葬在山后,请和尚帮忙超度便是了。”
这其实是太监惯有的套路。
很多太监都热衷于修建寺庙,就是求一个好来生。甚至亦失哈在北京准备的墓地,也是在一个寺庙之中。
“末将明白。”焦礼说道。
亦失哈说到这里,眼神之中的神色窥散开来,用更低的,几乎让人听不见的声音说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泉下相见,阿爸阿妈回原谅我吗?我这一辈子,杀人无数,因我而死无数,地狱是什么样子的,修一浮屠,真能赎罪吗?”
亦失哈的声音越来越低,让人听不清楚。只能偶尔听清楚几个词,也变得没有逻辑起来了。
忽然亦失哈的头一歪。
焦礼轻轻一探,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亦失哈,这个一生功业都在奴儿干都司的太监,终于死在了他费劲心力的这一片土地之上。
焦礼退后几步,大礼参拜,连扣了几个头。对施带儿说道:“公公的话,你也听了。这一件事情只能按公公的意思来办了。”
施带儿早已泪流满面,他知道而今的情况。
海西城看似平安,但是毕竟在战争之中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亦失哈所交代的是最好的办法。
让城中所有人都以为亦失哈还活着。
施带儿此刻连哭都不能哭。
施带儿被亦失哈一手带大,虽然是义父子,与亲生父子有什么区别,此刻早已泪流满面,但依旧咬着牙,不出一声哭声,唯恐让人听去了,坏了义父的筹划,他说道:“末将明白。”
焦礼长叹一声,这才离开了这里。
亦失哈的死,就这样死死的隐瞒下去了。而亦失哈所养病的小院,从来是禁区,闲杂人等是禁止进入。
而今封锁的更严密了而已。
甚至一日三餐,都还正常由施带儿带进入。
只是都被施带儿加餐了。
这一切都没有露出一丝破绽。所有人都不知道,亦失哈已经不在了,大部分只是知道,亦失哈生病卧床了。
而亦失哈这几年身体不好,全城百姓都习惯这一点了。倒是没有怀疑。
真正在核心决策圈的人,或许有所怀疑,但是他们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海西城中,所有的事情都平复下来了。
但是海西城外瓦刺大营之中,情况却变得不妙起来。
从春末出兵,打到现在,几乎到了秋天。
一连几个月的战斗,再加上在曹义面前碰的头破血流。很多部落都坚持不下去了。海西城攻不下,难道就有一直长长久久的围困下去。
很可能海西城还没有没有崩溃,瓦刺的经济就先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