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的话让杨溥沉默起来了。
朱祁镇的想法很好,但是在杨溥看来,这是一个大文章。绝不是仅仅在地方建立起一个司级衙门那么简单。
杨溥沉吟片刻,说道:“陛下,此事当缓行,一旦各省遍设都水司,权在府县之上,则最少增加官员吏员数千名。”
“加一官何易?去一官何难?而很多省份,水利不多,只需专门派人掌管,无须多设官员,陛下当爱惜民力。”
朱祁镇听了,心中暗道:“杨溥此言,是有道理,却也没有道理?百姓养官耗费良多,多增一官,就多增加百姓的负担,这倒也没有错。但是天下水旱连发,百姓流离失所,与之相比,孰轻孰重?”
朱祁镇也明白,很多事情,并非是加了官员就一定会做好,但是不派人专门负责,想来是一定做不好的。
杨溥继续说道:“开国之初,太祖设行省,总管一省军政,后因行省权重,分为三司执掌,而三司权有太分,遇事互相推诿,至于宣宗皇帝派大臣出巡各地。巡抚一方。而今十几年矣,渐以为常。陛下与其将水旱不常之事,算在没有专员负责上,还不说地方权力分散,没有人掌总。”
“而今如果再设一司,互相推诿之事恐怕更多了。”
朱祁镇说道:“先生以为当如何?”
杨溥说道:“将确立各省巡抚,以为定制。”
朱祁镇说道:“先生所言极是。”
巡抚官制也是一点点发展起来的,正是因为地方体制不足以处理重大事务,如兵乱,灾情,粮食运输,等等,外派大臣巡抚,刚刚开始的时候带着一分钦差的意味,事毕则罢,后来宣宗皇帝又确立了镇守。
就演变成这个样子了。
但是这个时候的巡抚,还不是后世那样的,最少于谦担任过河南山西巡抚,一人巡抚两省,还有的巡抚只巡抚数府。
这样的情况,巡抚并没有一定之规。
这才大明地方体制上最大的问题,至于什么都水司,都是其次的。
杨溥说道:“陛下有此意,臣定当竭力为陛下效力,只是,臣以为最要紧的事情,其实是京察。”
朱祁镇说道:“京察?”
朱祁镇知道京察,就是一种官员审查制度,但是朱祁镇登基以来并没有怎么进行过,原因很简单,朱祁镇登基前期,一切以稳定为主。
太皇太后的所要的稳定,不仅仅是罢一切不急之务,也是文官团体内部的稳定,所以这京察就搁置了。
而且大明朝政在杨士奇的主持之下,还算比较清廉,官风不错。也就没有必要专门搞京察了。
而太皇太后去后。
朱祁镇虽然没有什么大动作,但是他之前安排的事情,让满朝上下忙得一踏糊涂,根本没有心思想别的事情。
也就是而今。河北水利处于收尾阶段了。盐税改革也渐渐完毕了,周忱对户部的改革,也差不多了。
总体来说,不是那么忙了。
更重要的是,下面有些官员的吃相,已经让杨溥看不过眼了。
杨溥说道:“陛下,想要做事,首在得人。陛下以银元代宝钞之后,百官感激涕零,但仍有冥顽不灵之徒,不知感恩,献媚于上,暴虐于下,诚不知廉耻之至。不清理这一批人,不管陛下做什么,所用非人,焉能有善果。”
朱祁镇大吃一惊,说道:“岂有此事?”
朱祁镇印象之中,朝廷官员的节操还不错了。在杨溥口中,简直是一群豺狼虎豹了。
杨溥说道:“上行下效,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陛下所作为一,下面就敢做一百。老臣愿陛下深思之。”
朱祁镇听了,知道又是再说王振。
朱祁镇此刻却真感到残酷了。
有什么说天子无私事,说起来有些绝对,但是占在政治最高处,朱祁镇做的每一件事情,所影响到了,就不仅仅是他自己。
如果朱祁镇不是皇帝,他偏爱王振,不过是偏爱一老仆,又能如何?
但是他是皇帝,在他眼中是有限度容忍王振,但是王振做得限制,下面人打着王振旗号做的,可就没有限制了。
此刻想想,杨溥为什么一定要搞死王振。
朱祁镇心中或许有其他解释了。
朱祁镇忽然说道:“先生,朕知错了。”
很多人觉得皇帝都是傻子,凡是宠臣,大多都是奸臣。这似乎是一个普遍现象,却不知道,皇帝本身所看到的人,与下面所看到的,却是不一样的。
王振在朱祁镇看来,就是一个可靠的老仆。
但是杨溥看来,却是败坏官场风气的罪魁祸首。
京察大计,想来杨溥不是想了一天两天了。只是在除掉王振之后提出来而已。
杨溥说道:“圣人之过,如日月之食。陛下能改之,正是善莫大焉。”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京察之事,就由先生主持了。”
杨溥说道:“臣老了,陛下当派内阁之中一位主持此事,只有就这些奸佞清理干净之后,陛下想做什么事情,才能做下去。”
朱祁镇说道:“朕明白了。”
不过,京察大计也不是一日两日能够开始的,凡是涉及到人事上面的事情,总是宁可缓一点,也不可快。
就在杨溥在京城酝酿京察大计的时候。
以宣大为中心,已经掀起了风暴。
成国公朱勇,兵部尚书徐晞,御马监太监刘永诚,还有都察院的刘球,几方联合巡视。所过之处毫不留情面,特别是对宫中太监,大同镇守太监郭敬,宣府镇守太监来福,都下狱了,至于下面的将领也扫了一大片。
不过,成国公在,没有牵扯到上面,牵扯出来最大的将领,不是别人,就是石亨。
石亨往上面的将领,成国公都保住了。不过吐出一些钱财而已,但是这么大的案件,总要扔出来几个顶罪。
而石亨就很不幸,他是那个不上不下的一个。就成为这一次边境走私案之中的大鱼。
除却石亨之外,还有不少被牵连的将领。
不过,在大明处理这些将领犯罪与普通百姓的犯罪,是不一样的。一般来说,军籍犯罪都是判充军。
不过人数太多,这些军官都被带进了京城,等候处置。
这样的情况下,石彪也急了。
虽然石彪而今在军中也是一个大不大小的军官,但是石家所能依靠的,还是石亨,石亨一下狱,石家也就没有了主心骨。
石彪也必须挑起大梁来。
面对国法,石彪又能有什么办法。范广给他出了一个主意,就是不要想给石亨免罪了,想办法走走门路,让石亨去边疆容易立功的地方。
以石亨的本事很容易东山再起,一旦流放在南方卫所,就可以能一辈子困顿了。
范广与石彪的关系,刚刚开始的时候,还是石亨撮合的,但是后来,两人关系渐渐变好了。虽然他们在武学之中相互看不上眼,但学校之中的利益关系毕竟很单纯,出来之后,却因为相同的教育,反而更容易走到一起。
石彪也抱着这个想法,揣起家中仅剩千两银子,进了北京城。
但是到了北京城之后,石彪又能去找谁啊?石亨一下狱,家中那些世交都好像不认识他一样,他能找到的也只有武学的一些老师与同学。
刘永诚在宫中,他摸不上门,只能先去找杨信了。在将银子全部带上,打听杨信就在宫城脚下住着,就找上门来,却没有见到,整整等了一夜,杨信才下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