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杨溥做的不好。
其实从永乐年间留下的老臣们,经验丰富,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识过。比年轻一辈胜过不少。
曹鼐,王直等人,不能说不好,但是比起这些老臣,难免欠一个段位。
但是朱祁镇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那就是他这个皇帝的段位不高,压不住这些老臣。
这一次,王振的事情就是很明白的事情。
朱祁镇如果有足够的权威,杨溥敢这么样做吗?
朱祁镇只能当成什么事情没有发生一样,心平气和的与杨溥商议下面的事情,好像之前一心想要力保王振的朱祁镇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一般。
不过,要成大事,朱祁镇这事能忍得下去。只要有利于天下大业,朱祁镇有什么不能忍的。
只是朱祁镇却感受到杨溥与他在瓦刺战事之上的巨大分歧。
这分歧是不可弥合的。
现在战事还在准备阶段,双方还能和平相处。
但是一旦大战展开,到时候前线做战,更是不知道有多少事情,需要后面的支持。如果杨溥再弄出这样的事情。
朱祁镇该怎么收场。
今日舍一王振,平息了风波。来日难道让他在瓦刺战争规模上让步的。
这绝不可能。
朱祁镇很清楚包括三杨在内大部分文臣的想法,他们经历过永乐朝六次北征,最后劳民伤财,也没有将蒙古彻底灭亡。
可以说,文官集团已经失去灭亡蒙古的信心了。
觉得太宗皇帝做不到的事情,他朱祁镇也是做不知道的。
对于瓦刺坐大,威胁边境安全,文官自然支持打瓦刺,但是这种战事,与朱祁镇心目之中灭亡蒙古的大战,根本不止一提。
因为朱祁镇很清楚,不灭亡蒙古消除外患,朝廷是不可能进行内部改革的,更不要说推行海洋战略了。
朝廷的战略重心不能从九边脱离。
那么朝廷人力财力就只能拴在九边,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所以,与瓦刺大战的时候,杨溥一定不能在首辅位上,不,不是杨溥不能在。而是朱祁镇需要一个完全服从大内的文官政府。
否则,朱祁镇不敢保证,仗打到一半了,文官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这一件事情,朱祁镇并没有想得那么急。只是王振之事给朱祁镇提了醒。关键时候,他不可以信任任何人。
所谓信任,是某人有做此事的能力,相信他不会做。
朱祁镇要做的是,让任何人都没有背叛自己的能力。基于这个原则,朱祁镇很明白,朝廷很多制度,就会变得叠床架屋起来了。
但是,这是他不得不做的事情。
只是,眼前的杨溥就是朱祁镇面对的大难题。
怎么拿下杨溥?
朱祁镇想来想去,一时间居然没有想出来办法。
杨溥浑身上下,居然没有一个把柄。清廉公正,虽然在政争之中出招又狠又毒。就如这一次。
如果杨溥单独将边关走私一件事情来攻击王振。
朱祁镇决计想将王振小命保下来,杨溥就一下一下的加码,让朱祁镇权衡利弊,退无可退。
但是在私德之上,杨溥真的挑不错。
当然,并不是说私德上挑不出错,朱祁镇就没办法整他下来了。只是代价太大了。
皇帝虽然有掀桌子的能力,但是朱祁镇与文官系统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朱祁镇破坏规则。
恐怕会让很多人不安。
所以,不到最后时刻,朱祁镇尽量在大家认可的游戏规则之中做事。
虽然,在这种游戏规则之中,朱祁镇屡屡吃瘪。
此刻,朱祁镇忽然对杨士奇儿子杀人案这一件事情,有了新的理解,这一件事情太皇太后从来是知道的。
或许是,在必要时候掀翻杨士奇的利器。
对于皇帝来说,太过完美的臣子,真不是太好用。
朱祁镇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了杨溥的身体了。
杨溥毕竟七十多岁的人了,身子骨不大好了。是不是想个办法,让杨溥告老。这样既不显得天家刻薄,也能搬掉自己的绊脚石。
只是朱祁镇很快就明白,他与杨溥这样的老油条相比,还太嫩了。
杨溥离开大内之后,回头深深的看着身后的紫禁城,心中暗道:“这一次,我将陛下得罪惨了。不过,陛下还是太年轻了。”
杨溥被压了大半辈子,好容易登上内阁首辅的位置上,能一展抱负,证明自己并不比杨士奇与杨溥差。
他怎么可能放弃而今的地位。
他越是明白,他的时日不多,日薄西山,说不定明天起来,就用不上今天的鞋了。
这最后的光阴之中,他是一丝一寸一分一秒都不愿意放弃的。
杨士奇当内阁首辅当了近二十年,扶二主,对朝政早已厌倦了。再加上儿子之死,这才心灰意冷。
但是杨溥,早就将身后事安排的妥妥当当的。孤身一身在北京城中,连儿子都没有带,他心意也就可以表明了。
对某一类政治家来说,政治生命是可以等于生理生命的。
而杨溥就是这样的人。
但凡有一口气,但凡神智还清醒,他就要做一分事,发一分光。
杨溥既然抱着这个心情,对朱祁镇也没有多惧怕。如果论政治手段,朱祁镇真欠了杨溥两个段位。论地位,抱歉,生命快到尽头的杨溥,连鬼神都不在乎。
还在乎朱祁镇?
虽然后世理学都衍生到迷信上了,但是对这些真正的儒学大家,没有一个人是相信鬼神了。
杨溥回到家中,亲自研磨,缓缓写了一封奏疏,就是乞骸骨。
先发至人。
杨溥的出招,还没有到宫中。但是张辅已经到了。
张辅请朱祁镇屏退左右,立即跪倒在地面之上,说道:“老臣是来向陛下请罪的。”
朱祁镇见状,做大吃一惊状,连忙起身,双手将张辅搀扶起来,说道:“国公,何止于此?有话好好说便是了。”
张辅不敢硬抗,不要看张辅年纪大了,但是朱祁镇一接触,就感受到了张辅身上结实的肌肉。
可见张辅虽然年老,但是身体素质一点也没有落下来。
张辅起身说道:“陛下,关于九边走私兵器之事,臣有下情上秉。”
朱祁镇说道:“国公坐下说话。”
张辅坐下之后,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朱祁镇满脸失望地说道:“国公,靖难勋贵都是跟着太宗皇帝北伐过的,不知道多少人死在鞑子手中,不知道多少鞑子死在朝廷手中,而马哈木也算是间接死在太宗皇帝手中,如此深仇大恨,尔等就忘记了吗?”
张辅羞得满脸通红,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再次跪下来,说道:“此事,臣有不查之罪,请陛下治罪。”
朱祁镇的瞳孔微微一缩,不知道张辅是真的羞愧难当,还是做逼宫状。
朱祁镇还真没有能力将这些靖难勋贵全部撤换下来。朱祁镇说道:“成国公何在?”
张辅说道:“就在宫外等陛下处置。”
朱祁镇说道:“让他进来吧。”
立即有人去请成国公朱勇。
成国公朱勇一到,二话不说,跪倒在地,说道:“臣死罪。”
朱祁镇说道:“尔等都是免死金牌的,是朝廷有功之臣,即便不念在尔等的脸面,朕也要看在东平王的面子上。”
东平王就是朱勇的父亲朱能,死后被追封东平王。
“此事,朕不过问了,但是你自己要将自己的事情给处理干净,这一次就由你带队巡视九边了。知道该怎么做吗?”
朱勇听了,说道:“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