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朱祁镇罢早朝。
朱祁镇估计,他要是敢上朝,决计会有人打破预定的剧本。
就好像当初李时勉一般,在早朝之上喷朱祁镇口水。
所以,不解决这一件事情。朱祁镇是不准备召见群臣了。
而解决问题的钥匙在什么地方,就是一直在幕后装病的杨溥。
朱祁镇派人请杨溥入宫。
杨溥来的很慢。
倒不是杨溥摆架子,而是杨溥真的老了。
杨溥毕竟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人似乎到了某一个临界点之后,都会加速。
杨溥也是如此。
当然这也有这几年来,杨溥过度操劳有关系。
朱祁镇虽然在太皇太后死后,变得沉稳起来,但是他之前摆开架子。都需要杨溥将其一一理顺。
各方消息都汇集在内阁,再加上朝中各种暗潮涌动。杨溥必须上应付得了,这个不安分的皇帝,下要压得住这些蠢蠢欲动的大臣。
对杨溥的心力消耗,是相当之大的。
杨溥之前一直没有休息过,这几日装病在家,却不想在床上一躺,却有几分真病了。
不过,杨溥也知道,这一次朱祁镇心中一定是憋着火的。不管他身体如何,都不能放朱祁镇鸽子。
自然强打精神来见朱祁镇。
朱祁镇这一次,却是在乾清宫见杨溥。
朱祁镇一见杨溥,却见杨溥脸色不好,心中对杨溥的怒意,顿时去了大半。
他本来以为杨溥是装病而已,此刻见了,却有几分是真病,心中顿时也觉得自己对不住杨溥这样的老臣。
毕竟对王振有些作为,朱祁镇是知道的。
他谈不上纵容,但是对于王振重是下不了重手。每次也都是训斥而已。而后王振做的就隐秘多了。
朱祁镇也就不在意了。
原因很简单,朝中的道德君子固然是有的,比如杨溥,就是一个清官。并非没有贪赃枉法之臣。
王振只能做得隐秘一些,不闹大。仅仅是收敛一些财货。也算不得大事。
而今想想,如果当初就狠狠处置王振几回,或许也闹不到而今这个地步。
只是朱祁镇明显忘记了,是因为太皇太后去后,大明皇权才算是集中在他朱祁镇身上了,他对王振的需要才大规模降低了。
在此之前,王振更多是用来应对宫变的,而不是朝政。
朱祁镇说道:“先生,王振之事,是真失查,李先生已经放回了,朕也准备重重处罚王振,让他去昌平修陵,他毕竟是朕潜邸有功之臣。”
杨溥咳嗽两声,说道:“陛下还不知道吗?李时勉已经准备请辞了,残疾之人,不足以列位朝堂。”
朱祁镇听了,轻轻一叹,却知道也在清理之中。
一来李时勉年纪大了,又经历了这样一遭,已经不能任事了,二来朝廷对朝廷命官是有要求的。
一般来说,相貌太差,身有残疾是不能担任官员的。
李时勉又是一个骄傲的人。
他自然不愿意在待在朝廷之上了。
朱祁镇也明白杨溥的意思。
朱祁镇要给李时勉一个交代。
王振几乎要将李时勉置于死地,虽然退出政治中枢,也能算得上是一种惩罚。但是这种惩罚与李时勉所受的无妄之灾相比,有些太轻了。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说道:“如此,就让王振赔李先生一双腿吧。”
朱祁镇言下之意,就是打断王振的双腿,同时也打断了王振再回中枢的念头。毕竟一个双腿残废的老太监,又怎么能坐在司礼监的位置上。
但是朱祁镇这个退步,杨溥依旧不满意。
甚至说朱祁镇在这上面主动服软的举动,更让杨溥不安了。
区区一个王振从来不放在杨溥心上,他在乎的从来是王振背后的人。
观朱祁镇登基以来。从来是秉公执法的。不管是亲贵,还是外戚,只要有确凿的证据,表明有干国法的。
朱祁镇毫不留情。
从庆都长公主驸马,到会昌伯夺爵,这些决断,就说明了一切。
却道了王振身上,朱祁镇却下不去手,这正是说明了陛下与王振之间不一般的关系。
所以,王振一日不死,起复的可能就相当大。
这一次,是王振自己狂妄自大,被杨溥捏住把柄了。但是下一次王振还有这样吗?吃了这个亏,长了教训的王振估计会更难对付。
想要找下一次机会,却是难了。
杨溥定然要在这一次钉死王振。
杨溥想要对付王振并非一天两天,早就捏了一手黑料,等着暴出来了,而此刻正是时候。
杨溥说道:“陛下,可知道瓦刺铁器的来源?”
朱祁镇听杨溥这么一问,心中立即有了联想。
首先,要肯定一点,那就是瓦刺是产铁的。
毕竟冶铁这一项技术,已经传开不知道多少年了。草原上早就有流传。瓦刺也控制西域,西域,东北都有产铁的部落。
其次,要肯定的是,草原上所产的铁,是完全不够用的。这就造成了极大的差价。朝廷与草原各部互市,对钢铁与粮食,还是有限定的。
杨溥一说起这个,朱祁镇心中立即有一个猜测,暗道:“莫非,王振参与同瓦刺走私铁器?”
虽然下面没有怎么报上来,但是朱祁镇也知道,一定有人做这样的买卖。想想就知道,利益太大了。
朝廷虽然有打击,但是朝廷与草原的边防线实在是太长了。再加上长城还不过是军事体系,这么漫长的边境线上,只要有一处偷偷走私,那么整个国家的政令都没有什么用处了。
朱祁镇的心中咯噔一下,顿时觉得难受之极。
别人不知道,王振不知道吗?朱祁镇从来将瓦刺当做大敌的,这么多年做的这么多事情,都是为了对付瓦刺。
王振竟然敢这么做?
对于王振很多事情,朱祁镇都能原谅,但是唯独这一件事情,朱祁镇却找不到原谅的地方。
朱祁镇强压着心中波动,语气平缓,说道:“先生的意思是?”
杨溥说道:“九边各处都有与塞外走私铁器,其中走私最多的,就是内官。臣以为王振身为司礼监太监,难辞其咎。”
朱祁镇听了,只觉得懵得一下,他担心的事情变成了现实。朱祁镇说道:“此事可有人证物证,朕总不能听一面之词吧。”
杨溥说道:“兵部尚书徐晞刚刚从九边回来,可以为陛下解惑。”
朱祁镇说道:“宣。”
立即有人去请徐晞。
徐晞来得特别快。
原因很简单,杨溥进宫的消息早就传开了。大家都在等消息,看陛下与首辅之间,到底谈成什么样子。
徐晞来了行礼如仪,就不必多说了。
朱祁镇也无心看徐晞礼节如何,而是劈头盖脸地问道:“九边走私铁器之事,你知道不知道吗?”
徐晞眼睛偷看杨溥一眼,说道:“臣知道。”
朱祁镇说道:“那么到底是谁在做这件事情?”
大明在九边列阵几十万大军,如果没有朝中有力人士点头,谁敢做这样的事情。
徐晞说道:“各地镇守太监多做此事,他们多招鞑兵,虚报武器数量,然后再将武器送到边墙之外,由于有镇守太监的手令,各地边臣都不敢多问。”
朱祁镇听了,呼吸猛地急了一拍,说道:“你是说有人贩卖军中制式武器?”
徐晞已经说出口了,自然不能再吞下去,硬挺着说道:“是。”
“好。”朱祁镇声音低沉。轻轻一拍桌子。心中一时间空荡荡的,一种被背叛的感觉充斥着朱祁镇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