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本身的态度,能表现出很多东西。
朱祁镇从参与进朝政之中后,就表现出非常重视实干之才。这一点对翰林院的影响最大。
因为按之前的规矩,翰林院的大臣只需坐够十年冷板凳,就可以进入内阁六部高层。
当然了,翰林院这十年冷板凳不是白座的。
翰林院的本职工作就是为朝廷草拟文书。甚至内阁也挂在翰林院之中的。这种继承关系,朱祁镇也没有动。
因为没有动也没有用。
他即便将内阁单列了,很多习惯继承,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就好像之前本朝一机部,二机部,三机部,即便是拆分来合并去,其中的人脉关系能隔断吗?
明规则好破,但是潜规则就不行了。
而且朱祁镇也承认,翰林院出身对大臣掌控全局也是有帮助的。
任何一个规则,都是有利有弊的。
翰林院管的事情也多。管理各种文件,编写史料,草拟诏书,并为皇帝当老师,而且出外当考官。等等。
可以说,只要翰林官做好了。对大明中枢管理都有非常详细的了解。而且当主考官也能结下大量人脉党羽,等着上位就行了。
但是朱祁镇表现出重视实干之才。虽然还打破,非翰林不能入内阁。但是明眼人看来,这是迟早的事情。
如果没有杨溥的操作,于谦定然是第一个打破这个局面的大臣。
毕竟于谦的科名太靠后,一百多名了。
翰林院之中,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面对这样的局面,自然有各种各样的想法。
有的人觉得一动不如一静,毕竟翰林院靠近大内,总有脱颖而出的时候,按部就班,未必不好,毕竟之前那么多前辈都是这样上来的。
但是有一些人就积极的谋求外任官。
徐有贞就是其中代表。
他是曹鼐的同年。
走了曹鼐的门路,作为使臣出使朝鲜。
他离京之前,朱祁镇特别召见,强调三件事情,第一件事情,就是大明的海船在朝鲜港口停靠,并通过对马海峡,要朝鲜方面提供方便,甚至如果朝廷粮食转运不及,甚至还要朝鲜提前借支十万石粮草。
第二件事情,如果一切顺利,他可以与海运总兵官王英一起,去日本一趟,质问日本倭寇一日,要日本国王管好自己国家,否则勿谓言之不预。
第三件事情,却是沿途一切山川形势,人文资料,都要在不被对方发现的情况之下,暗地收集,并汇集成册,在回国之后呈到大内来。
锦衣卫已经够卖力了,但是锦衣卫的方向更多是瓦刺。对朝鲜还有关注,但是对于日本的布置,却是差多了。
特别是对日本的了解很少。
只是知道,从宣德年间到而如今,足利家换了三个将军了。
足利义教,足利义胜,足利义政。
而且因为日本的奇怪的命名原则,一时间,朱祁镇都搞不清楚,他们三个人是什么关系,是父子?是兄弟?特别是近两年,足利义教先死了,后足利义胜上位一年左右也死,而今是足利义政在位。
朱祁镇对这个日本国王情况不了解,不知道是不是某一天,他又死了。
是的,太祖皇帝封足利义满为日本国王。所以日本天皇在大明朝廷体系之中是不存在的,是黑户,朝廷不承认。
最少现在是不存在的。朝廷承认的日本国王,就是足利一系。
徐有贞一路都在揣摩朱祁镇给他的任务,他模模糊糊的猜测道:“陛下有意于东海?”
只是人与人是不一样的。
如果有些大臣,大概会完成任务。但是在完成任务之后,想办法委婉的劝谏了。
但徐有贞心中却猛然生出一个念头,那就是:“这是我建功立业之所。”
大明与朝鲜之间,使臣来往不断,所以徐有贞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什么动荡。朝鲜大臣热情款待就不用说了。
单单说徐有贞的国书交到了朝鲜王李裪。
这被后世朝鲜人称为朝鲜历史上最英明的君主,他在位期间,乃是朝鲜国力最强大的时候。只是这位朝鲜王,却很不好受。
他与宣宗皇帝算是同龄人,而今才不到四十岁,只是他的身体情况已经很糟糕了。
朱祁镇还没有觉得,其实大明的很多政策,朝鲜都在模仿。
就好像是美国搞量化宽松,各个国家都要研究一下,我们需要不需要跟进。
在太祖皇帝设计的祖制之中,太子的位置有特别强调,乃是国之根本,朝廷副君。所以连皇帝想换太子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而朱祁镇在大明搞海关。朝鲜在正统八年也确定了与日本之间通商往来、这本来是历史上有的事情,只是朝鲜王搞得更大胆。
而且在他觉得身体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将他的嫡长子李响带在身边,时时刻刻的言传身教,想培养出一名优秀的君王。
而李响不负他的期望,总体上来说,还是相当合格的。
此刻,见了这一件事情,朝鲜王也拿他教育世子,说道:“你看明廷是什么意思?”
李响浏览一遍,沉默片刻。然后再次翻开,将里面的文字看了一遍,将很多重点文字,在心中反复咀嚼。然后再看第三遍,这一遍时间最长,似乎是前两遍加起来时间都多。
李响说道:“儿臣以为,明廷是不放心我国。”
其实李响能从这一分国书之中看到更多东西,比如说大明与瓦刺争夺东北烈度加度。比如大明对奴儿干都司政策变化。
但是这一些对朝鲜来说,都不重要,唯有大明对朝鲜的观感最为重要。
“咳咳咳。”朝鲜王咳嗽几声,说道:“不错,你这几年做事有些急了。王儿,大明那一位比你好小,你觉得他怎么样?”
李响说道:“孩儿远远不如?”
朝鲜王说道:“胆略不足。儿臣而今已经战战兢兢。而那位上位以来,大小动作不断,特别是治理河北水利,动则数千万两,难道那位就没有想过,一旦有失,那么劳而无功,该如何处置?”
朝鲜王说道:“不错,诚孝皇后实在是女中尧舜。硬生生将一个小孩子,调教成一代明君,而今那位虽然小,但是已经有明君气象了。不过,你也不要自惭形愧。因为大国与小国是不一样的,大明是大国,大国之君,自然要有气吞万里的气魄,但是小国之君,却要有审时度势的度量。”
太皇太后的谥号乃是。诚孝恭肃明德弘仁顺天启圣昭皇后。一般都称为诚孝皇后。
“金文烈的文章,你还记得吗?”
李响说道:“孩儿不敢或忘。”
所谓的金文烈,就是金富轼。乃是朝鲜半岛之上有名大臣,名儒在,门第很高,而且文章很好,写出朝鲜半岛上第一部史书。历史地方极高。
朝鲜王说道:“如果金文烈面对这个局面,他会怎么做?”
李响说道:“金文烈一生都强调事大。向来不会违逆北京的意思。”
“是啊。”朝鲜王说道:“以大明这一次表现,显然是我开拓西北六镇,已经让北京很不满意了,我估计我朝鲜今后的版图,也就是而今了。”
“所以,后世守成之君,需要的不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君王,而是一个恭敬守礼的君子。只需衷心迎奉北京即可。”
说到这里,朝鲜王也不知道是触动了什么,开始猛烈的咳嗽起来。一时间居然止都止不住。
李响连忙上去轻轻拍着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