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仅仅是活稀泥的话。
朱祁镇自己不会吗?
这么多年皇帝做下来,在面对重大问题上面,该怎么决断,朱祁镇还是有些压力的,但是如何活稀泥,如何留中不发,如果打太极推手,朱祁镇虽然比不上杨溥这样老奸巨猾。
但是也是很有心得的。
只是他知道,这些东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朱祁镇今日提出这个问题,就是因为不管是人还是政策都是有惯性的。
朱祁镇从正统五年正旦诏,然后从杨士奇下台之后,重申河北水利诏书,等等各方面的诏书,都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河北水利修建,都是当今最重要的事情。
但是武兴这种奏折,就是说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大明相当一部分官员,不管上面三令五申,还是过着他们之前的日子。
他们惯性的意味漕运的重要性在河北水利之上。
朱祁镇郑重说道:“朕已经说过几次了,河北治水乃是关系到大明根基,北京兴亡,最为重要不过。任何事情都必须为之让道,于谦做的没有错。于谦是加了钦差衔,又是工部尚书,于情于理,武兴都应该服从于谦,而今他以下反上,但是念他老臣,姑且不与追究,令平乡伯陈豫假漕运总兵官,武兴回京复命。”
三人听了,顿时大惊。虽然于谦工部尚书名义上在武兴之上,但是双方是两个系统,漕运总兵官,就等于后世的漕运总督。即便于谦身上挂着工部尚书,但是他毕竟是地方官,两个人虽然在品阶上有高下,但是却没有隶属关系。
哪里来的以下犯上。
连曹鼐也不得不说话了,说道:“必须,武老将军乃是大明柱石之臣,陛下刚刚登基的时候,就镇守江西平定民乱,旋为漕运总兵官,数年来,虽有水旱时节,然漕运每年四百万石粮食,从来不绝,不可谓无功,而今仅仅因为口舌官司,恐令天下人不安。”
朱祁镇说道:“卿等放心,武老将军乃是靖难功臣,朕岂能薄待,真好神机营出缺,令他入京掌神机营便是了,总就不能让名将一直做转运之事,再者平江侯陈豫,家学渊源,想来在漕运任上,不会令朕失望。”
朱祁镇本意,不是在为难武兴。
这种能打仗,打过仗并且对朝廷忠心耿耿的老将,都是宝贝,朱祁镇爱惜还来不及的,又怎么会为难。
只是朝中有一股暗潮在针对于谦。朱祁镇自然要为于谦站台,而且直隶地方因为治水的问题,与漕运系统已经不是第一次摩擦了。
之前北河郎中,也就是以工部郎中衔治理山东以北运河河道的官员,简称北河郎中,与直隶地方的河间知府,天津知府,乃是都指挥使平江侯陈豫打过好几次官司了。
只是没有闹得双方部门老大出面而已。
第一任平乡伯陈瑄,担任漕运总兵官三十年,在漕运体系之上遗泽深厚,而朱祁镇看陈豫所作所为,也不是不堪造就的。
让他担任漕运总兵官,想来靠他爷爷留下的人脉,足够坐稳,他又是于谦手下出来的。想来就会大大的减少漕运系统与直隶地方之间的摩擦。
杨溥说道:“臣遵旨,回去之后就拟诏。”
曹鼐本想说什么,见杨溥如此也只能低下头,心中暗道:“于兄,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无能为力。”
而今于谦已经是风口浪尖了,朝中对于谦这个虽然有能力,但是破坏了不少朝廷成宪的人,风评并不是太好。
但是曹鼐也知道,这是正常的。
毕竟真正做事的人,都是这样誉满天下,膀满天下而已。
只是有些话虽然听起来不舒服,忍忍就过了。但是陛下这样的行为,看似加强了于谦的权威,但是今日每加强一分,将来受到的反弹就会越大。
不过,曹鼐心中未必没有为自己着想的。
于谦被陛下如此看重,将来该如何是好。毕竟杨溥已经老了,即便他身体健康,还能有几年,但是于谦还年轻。
他曹鼐也还年轻。
将来,是朋友,是对手,还不好说的。
让曹鼐自己出手诋毁于谦,他是不做的,但是有些事情乐见其成,未必不好,有人愿意做恶人。他自然是成全的。
当然了,杨溥之所以这样容易低头,一来他想顺水推舟之外,也是知道,这话题不能谈下去了。
原因很简单,朱祁镇登基之后,很有意区分文武,文事在文华殿处置,武事在武英殿处置。文事,一内阁为尊,一旦遇见战事,就要越过内阁,咨询英国公张辅了。
而且兵部多年来一点点从五军都督府那里夺过来的权柄,也在杨荣去世,王骥去云贵之后,大大消减。
其中意味,还不明白吗?
武兴所任的漕运总兵官虽然是武职,但是转运漕粮之事,很难说是单纯的军队调动,所以杨溥有发言权。但是武兴调任神机营这一件事情,杨溥就不想越距了。
朱祁镇见他的意见顺利通过了。心中松了一口气,只是想为于谦办事扫除障碍。很多事情都没有多想。
就进入下一个议题,说道:“工部的铁料库存够吗?”
王直说道:“工部那边的铁料储备不多了,毕竟最近朝廷大兴工程,各处都需要铁料,而且从宣德十年以来,遵化铁矿就被关闭了。”
朱祁镇心中等得就是这一句话。
遵化铁场乃是北京附近最大的铁场,可以说北京大部分官府所用的铁料都是从遵化铁厂而来的。
几十万大军的兵器,宫中所需,各衙门所需的铁料,都从遵化而来。
宣德十年,太皇太后罢一切不急之务中,就有关闭矿场的命令,而遵化铁场实在太重要了。至于在正统三年,就重新开启了。
但是,这种开启,仅仅是维持而已,根本没有恢复永乐年间全盛之状,这也是大明物资比较富裕。
铁料户部,工部都有的。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派人再次开启遵化铁场。诸位以为如何?”
朱祁镇虽然是用询问的语气,但是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
朱祁镇才不是仅仅为了河北大堤上所需的铁料,才开启遵化铁场,而是因为瓦刺各种试探之下,决定开启战备。
战备首先从兵器开始。
而兵器首先从铁料开始。
遵化铁场说大也大,是当时北方最大,但是说小也小,服役的工匠有数千人而已。朱祁镇既然决心备战,那么这遵化铁场的规模,只会越来越大。
所以,朱祁镇要先给内阁打一个招呼。等将来内阁发现,遵化铁场的规模,要比遵化县城还要大得多,不要惊讶才是。
“臣等无异议。”杨溥说道,毕竟这事情,皇帝如果真直接向内阁下旨,想来内阁也不会在这一件事情上反驳他。
朱祁镇又与大臣们说了一些各地的事情。不过重要性就等而下之了,比如苏州水灾,闹出了饥荒,况钟倒是能力很强,不等朝廷这里做出决策,他自己已经将饥荒安置下去了。
朱祁镇都有将况钟调入京师的想法,只是听说周忱与况钟不合,而今既然用了周忱,就只能容况钟在地方上了。
朱祁镇仅仅是下旨嘉奖,加俸,封妻荫子而已。
等说得差不多,朱祁镇将杨溥留了下来,说道:“算算时间,杨荣师傅已经去了一年有余了,朕心中十分想念,当初杨荣师傅在的时候,塞上山河表里都在杨荣师傅胸中,而今先生能不能为朕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