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少在现在,地方上的社会贤良在国家大事之上,还没有说话的分。
朱祁镇沉吟片刻,觉得这与他其实关系并不是多大的,但是对朝廷有利。朱祁镇说道:“此事内阁商议之后,给朕上一个题本就行了,只是金银铜三矿,先生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杨士奇说道:“陛下,此三者关乎国家根本,不可妄动。以臣之见,以工部宝源局主领之,最好不过,只是陛下或许不愿意。”
朱祁镇当然不愿意了。
之前采矿所得之金银,是送到宫里了,划到工部之后,是归朝廷了。
朱祁镇怎么能愿意。
朱祁镇意思到问题所在,顿时有一种烦恼的感觉。
这采矿之权,留在大内。派太监到处采矿,说实话,朱祁镇不放心。太监忠心倒是忠心,但是贪起来也狠。
真是黑眼睛见不得白银子。
至于将这职权划到户部,一年好几十万两的进项,虽然太皇太后罢了大部分金银矿,但是还有不少保留着。
否则太皇太后手中那么大一笔钱,从那积攒出来的。
大内收入砍断一大截。财力有时候也是政治资源,没有钱的皇帝总是被动的。
而且虽然文臣的节操比太监高一点,但是文官之中就没有贪鄙之人了。这也说不准,不过总体上来说,文官读得圣贤书还是有一点用处的。
朱祁镇想了想,决定让一步,说道:“如果朕令部领之,工部每年为大内进献多少金花银?”
杨士奇一板一眼说道:“陛下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钱在工部就不是陛下之银了吗?陛下何以言进献?”
朱祁镇一听,顿时知道,这铁公鸡一分钱也不想给宫中。
杨士奇最近很苦恼一点,就是朱祁镇手中似乎太有钱了。少年心性,手中又有资本,自然想大刀阔斧做事。
杨士奇觉得限制朱祁镇财源,也是让朱祁镇多安分一点的好办法。
自然不肯退步了。
朱祁镇也不想谈了。随口问道:“先生何以言此三者乃是国之根本?”
杨士奇说道:“陛下当真不知道吗?有些话,也只有这里老臣才会对陛下说,到了别的地方,老臣定然不会说了,宝钞不行,民间皆用金银与铜钱。”
“这三者自然是国之重宝。”
朱祁镇顿时觉得头大。
只觉得各种问题,一古脑的砸了过来。宝钞在宣德年间,朝廷还一直想办法维持币值。而今杨士奇私下给他说实话,朱祁镇也是相信的。
宝钞已经无可救药了。
但是宝钞的缺位,极大的影响了朝廷运转,而用银两,也有很多弊端。朱祁镇忍不住说道:“先生,宝钞既然不行,可不可以铸造金银钱。”
其实金银币,在明代并不是没有,都是皇帝赏赐用的,大规模流通却是没有的。
杨士奇说道:“陛下富有春秋,事情总是要一件一件的做。河北水利方兴未艾,陛下如何能分心他处。”
“诸般事务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陛下当戒急用忍。循序渐进方才是为政之道。”
朱祁镇说道:“先生所言极是。”
之后朱祁镇的话题就转到了南海子的风景之上,似乎刚刚的话并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朱祁镇送走杨士奇之后,深夜披衣而起,抱膝坐在床上,暗暗思量,此刻的朱祁镇,不用飞纸满墙来理清思绪了。
但是眼前的飞纸没有了,但是朱祁镇心中的飞纸,却早已被贴满了。
之前麓川之战与河北大旱都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朱祁镇根本没有时间想别的。只能一个问题,解决一个问题,而今河北灾情缓解了。云南只能下撤军了。
朱祁镇的心思也就活泛起来了,暗道:“河北水利建设,决计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难不成在河北水利没有修建成功之前,我就什么也不做吗?”
“河北水利修建十年,我就坐等十年吗?”
“我一辈子有多少个十年?而瓦刺又能给我几年时间,大明开国七十年,各种弊政已经突显出来了,那一方面都要调整,不是要大改就是要小改的。”
“怎么可能循序渐进?”
一个念头从朱祁镇的心中冒了出来,暗道:“换了杨士奇?”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朱祁镇就缓缓摇头,暗道:“不成,杨士奇寄宇内之望,他在内阁一日,天下就稳如泰山,朝廷上下,没有人能代替杨士奇的地位,即便是杨溥也是如此。”
“而且太皇太后也是认杨士奇的。”
“换掉杨士奇弊大于利。”
“只是我就什么也不做,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
即便朱祁镇心中也知道杨士奇的做法,有不少也是为朱祁镇着想。但是朱祁镇心中依旧觉得他必须做些什么。
他不想与杨士奇撕破脸。但是他却可以通过与内阁其他大学士来行驶权力。
不管怎么说。大明的内阁首辅好像是宰相,但也仅仅是好像而已。总就不是宰相。
于是在数日之后,于谦来到京师之后,被朱祁镇召到了文华殿议事。所议之事自然是河北水利问题。
但是于谦进入文华殿之后,就发现了不对劲。
因为这一次会议少了一个人,那就是杨士奇。
于谦低声问身边的曹鼐说道:“曹学士,老师怎么没有来?”
曹鼐目不斜视,嘴唇微微一动,说道:“陛下说,老师病了。”
于谦听了心中不由疑窦从生,是老师真病了,还是陛下觉得老师病了。这个问题,一直在于谦心中环绕。
不过,这并不妨碍于谦陈述自己的治水方案。
三湖五河总计划,这一次于谦所言就不单单是大方针了。而是多了很多细节,甚至在某些地方,推翻了朱祁镇所提倡的束水攻沙之策。
于谦说道:“臣多次去看漳河十二渠遗址,并在今夏重修过,可灌溉漳河附近数万亩土地。这半年来,臣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何北水利的目的是什么?是抗旱,还是防涝。”
“在陛下面前,臣不敢妄言,这两者必有侧重,不可能做到兼备之。”
朱祁镇说道:“以卿的意思是?”
于谦说道:“自然是防旱为主,防涝为辅。”
“臣查访过当地百姓,河北百姓怕旱胜过怕涝,而且河北汛期很短,不过一两个月之间,但是旱情却很严重,每每遇春必旱,臣问过这十几年气候,春必旱,夏必涝,夏涝尚可避之,但是春旱则无处可避之。”
“故而以臣之见,河北水利,防旱在先,防涝在后,故此臣以为束水攻沙之策,在很多地方是不可行的。”
“这是漳河十二渠图,请陛下御览之。”
王振立即从于谦手中拿出来这一幅图,递给了朱祁镇。
朱祁镇打开一看,虽然觉得画的很抽象,但是也能看出来,在河道之上利于水位差,修建了十二道大坝,每一个大坝都是漫水坝,在十二个水坝之处都分出一条渠,用以灌溉。
于谦说道:“西门豹治漳河之后,开十二渠,邺城即为沃土,而河北诸水皆发源于太行山中,如此为之,则可以让太行山下,皆得灌溉。”
朱祁镇说道:“好,只是如此情况如果遇见大水,该当如何?”
朱祁镇也明白,抗旱与防涝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治水方略,抗旱自然是要留下水,而防涝自然是要加大排水量。两者固然不可兼得,但是朝廷也不能因为抗旱,让洪水肆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