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的命令执行的很快,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几十位老者被请了过来。
他们都白发苍苍,由儿孙搀扶着。
朱祁镇亲自迎了出来,一个个将他们安抚在座位之上。
只是这些大部分小心谨慎,似乎被皇帝的名头吓住了,但是还有几个老人,却是镇定多了。
朱祁镇一问,这几个老人才说道:“我等乃是原来燕王护卫军中士卒,年老还乡。”
朱祁镇一听,肃然起敬,说道:“原来是靖难功臣,朕敬几位一杯。”
几个老人得了皇帝敬酒,一个个高兴的满脸通红。朱祁镇又追问,当初靖难故事。一个口舌好的老人,将当初跟随太宗皇帝,夹河大战之事,借着酒劲说得眉飞色舞在,口水直喷。
朱祁镇也听的井井有味。
夹河大战乃是靖难之中有名的一场大战,太宗皇帝险死还生,终于击退南军,获得了战略回旋空间。
自从张辅喜欢给朱祁镇借古说今之后,朱祁镇就将开国以来的所有战事,一一过目一遍。
只是记录下来的,与当事人亲口说的,又有不同。
只是朱祁镇听的明白,说到后面,这老者醉了几分,就开始吹嘘起来了。一副天老大,我老二的样子。几个陪他来的人,面子很是尴尬,连忙拉他下去醒酒。
朱祁镇自然不会与一个酒鬼计较。
有这个人开头,酒会上气氛好多了。
朱祁镇倒是没有喝多少酒,见大家都放松起来了,这才站起来说道:“诸位乡亲,顺天府乃我家发家之地,父老兄弟为我家效力良多,而今卢沟河为顺天府大害,朕想一劳永逸,根除此患,有什么想不到的,还请诸位父老教我。”
一时间,这些老人都沉默了。
人老成精,这些老人或许在其他方面有问题,但是涉及到自己利益的事情,却十分之精明。一个个都不说话。好一阵,一个老人说道:“陛下,小老儿见朝廷下这么大功夫整治卢沟河,心中很高兴,但是小老儿担心,朝廷之前也是大修过的,但是支撑不了几年。小老儿狂妄,觉得这一劳永逸恐怕不行吧。”
朱祁镇一拍手,让阮安进来,随即让阮安将这束水攻沙之策告诉他们。阮安最后说道:“长远不敢说,十年之内,这卢沟河绝无决堤之风险。”
这些老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就好像是乌龟一样,隔着桌子死劲向阮安靠近,似乎要将阮安说得每一句话,都死死的咬在嘴里。
朱祁镇见此情况,心中微微一叹,暗道:“今日一过,顺天府民心就在我手里了。”
朱祁镇之所以,召见这么多老人,甚至可以说是作秀。一来是为了上情下达,下面的情况,即便朱祁镇通过朝廷,通过大臣,通过锦衣卫,通过东厂来了解,但是总是隔了一层。总要是亲眼看看才是。
其次就是要收拢民心。
他在皇帝这个位置上越长,越发明白。
中国皇帝身上的道德义务,未必比治理天下的义务轻。
这就是太皇太后一定要嘱咐他修德。
但是这德怎么修?
朱祁镇却将他视为一种舆论导向,这几十个老人,都是附近村落的族长之类,今日一见,朱祁镇的好名声,定然要传遍顺天府。
这名声平日看起来没有用,但是关键时候却是有用的。
再次,就是想让他们查漏补缺。
他虽然相信阮安,但是他对水利懂得不多。而这些老人却是一辈子与卢沟河打交道,他们虽然在治水方略上或许没有积累,但是经验丰富。
在山东修建大运河的关键,不就是一个汶上村白姓老人提出的,一举奠定了大运河山东段格局,这汶上老人,之前之后,也不过一寻常百姓而已。
阮安说完之后。
一个老人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说道:“陛下,这卢沟河新河能不能浇地?”
朱祁镇看向阮安,阮安立即起来说道:“是可以沿河灌溉的。”
在阮安的计划之中,也考虑过灌溉功能。只是居于次要地位而已,必须要用大水车从河里提水才行。
不说能灌溉还好,一说能灌溉,这些老人一个个变得激动起来。
因为他们看见了利益。
北方为了抢水,打死人的事情从来不少。今日他们也就倚老卖老,在皇帝面前耍一耍脸面了。
一个老人说道:“陛下为我们等着想,我们今后也不能出力。而今卢沟河新河已经差不多了,只是这卢沟河的水,怎么管?”
“是啊,这水怎么管?”
似乎这些人一提水来,这其乐融融的样子就不在了。每一个都想自动请缨,为朝廷管理卢沟河。
朱祁镇也被问住了,他之前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轻轻一笑,将话题岔开,说道:“此事将来再提,而今朕与诸位欢聚于此,也请诸位放心,卢沟河的事情,是绕不过诸位的。”
随即朱祁镇站起来,举杯说道:“一祝天下太平,二祝吾民无饥寒,三祝此河永定。”
朱祁镇三祝之后,与这些老人又饮了几杯。这才借故离开,与于谦与曹鼐商议,朱祁镇问道:“这卢沟河河堤将来修建好了,又该怎么管理?”
其实治水并没有一劳永逸的事情。
即便河堤修建好了,每到汛期,这河堤之上,也要有值守。这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的。
曹鼐说道:“除却运河与黄河有漕兵之外,其余各大河流都是百姓分守,一般情况下,就是沿河各村值守河堤,到了汛期,县令派人巡视而已。”
朱祁镇说道:“如果是灌溉用水又会怎么办?”
曹鼐说道:“以工部成例,应该是官府责令这河道附近村落结成会,在我家乡就是闸会,每到用水时节,父老在一起商议,根据河水深浅,商议谁家多用一点,谁家少用一点。”
朱祁镇说道:“如果商议不通?怎么办?”
曹鼐说道:“那就是民间私斗。”
朱祁镇听了之后,顿时说道:“如此一来,朝廷就不管吗?”
曹鼐说道:“不是不管,而是没办法管。天下可以灌溉的大小河渠。不知道有多少,朝廷不可能一一去管,哪里有那么多的官员。”
“除非是大的灌溉工程,如都江堰,会有文官提举负责,一般小河道,根本就是百姓自己管理。”
朱祁镇听了也有一些无可奈何。问道:“今后河北诸条河流,该怎么管?”朱祁镇不等他们回答,就咬着牙说道:“朕不管其他地方是怎么样的?总之河北这些河渠,决计不能这样散漫的管理。”
朱祁镇一来不习惯这种权利下移,根本就是壮大当地士绅的权力。二来,也是不甘心,毕竟朱祁镇为了治理河北水利,是准备下血本了,难道下本之后,反而桃子让别人摘了,他自然不甘心。第三,他也觉得河北水利有统一管理的必要。
河北的情况,不仅仅是水,旱,蝗交替那么简单,而是整个生态系统的问题,想要改变,绝非一年两年可以的。
所以这些水利措施,绝对不能仅仅是修好,就放在哪里不管了。
只是该怎么管,朱祁镇一时间也想不明白。
却听曹鼐恭恭敬敬地说道:“陛下富有四海,又何必与升斗小民争利?”
朱祁镇听了,顿时皱眉,说道:“曹卿,为什么说朕是与升斗小民争利?”
曹鼐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不是看上卖水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