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失意的杨荣

军权乃是皇帝的腰杆子。

文臣或许没有篡位的想法。但其实也不一定。

要知道王莽篡位之前,也是大名鼎鼎的儒学宗师。天下敬仰。

但是结果如何?

杨荣本身没有意思到,他这种想要天下长治久安的想法,已经触动了朱祁镇敏感的神经。

杨荣心中对大明皇室可以说是忠心耿耿。不仅仅是杨荣,以杨士奇为首的大批文臣对皇室都是很忠心的。

这就形成一个误区。

杨荣而今所言,也是发自肺腑,没有半点虚言。

但是他这种忠心,对朱祁镇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妨碍。

朱祁镇决计不会让朝廷之上,成为文官的一言堂的。即便勋贵在与文官的争斗之中,力不从心。

朱祁镇也一定会想其他办法,扶植其他力量进入朝堂之中。

原因无他,这是一个做皇帝的本能。

而杨荣这番话,非但没有让朱祁镇回心转意,反而更加确定了与勋贵的联合刻不容缓。顺带王骥这个人,也要在外面多待一些日子了。

兵部与五军都督府之间的权力纠葛,需要重新理清。

朱祁镇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再看向杨荣,心中却有一些惭愧。

他知道,在他登基这一件事情上,虽然太皇太后没有废立之心,但是如果没有杨荣听到襄王金册不在宗人府之后,立即联合大臣,上书拥立。他或许也能坐上皇位,但是却要拖一段时间了。

在太皇太后掌权的时候,很多事情上杨荣都倒向他。给了他很大的帮助。

如果可以,他也想与宣宗与杨荣一般,君臣相得。

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政治理念的对立,决定了两人之间的立场。

只是这情分在,朱祁镇终究不能下狠手处置杨荣,说道:“先生所言,朕已经知道了,朕回去之后,必然好好思量。”

“先生此去回乡,路途遥远,朕命令锦衣卫沿途护送。先生可以在家乡多待几日,京城之事,锦衣卫也会日日报给先生的。”

“朕在京师等着先生归来。”

杨荣一听了,整个人精气神都散了不少,苍老之意更是要渗透出皮肤。

杨荣是何等聪明之人,朱祁镇一开口。杨荣就想起一句话:“王顾左右而言他。”这种不回应,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了。

杨荣说道:“老臣遵旨。”

朱祁镇见杨荣如此,心中不忍心,劝慰道:“先生之计,自然大善,只是而今瓦刺咄咄逼人,乃四方用武之时,不当用于今日,朕真得好细细思量的。”

杨荣说道:“老臣知道了,只是老臣年岁已高,恐怕看不到那一日,老臣此去,山高水长,还请陛下善加珍重,杨士奇,杨溥都是老臣,人品端庄,为人老练,遇事不决,可问他们,他们定然能为陛下解惑。”

“宫中府中具为一体,陛下既然已经亲政,权位不可假于他人。王振虽然为陛下亲信,然陛下也为王振思量长远。”

“今日让王振收敛一分,却是为了来日君臣善始善终之道。”

“厂卫乃陛下之耳目,耳目清明,则天下无事可瞒过陛下,此厂卫之功也,然耳目就是耳目,不是手足,朝中诸事,还是不宜让厂卫参与太深。”

杨荣似乎有一种预感,此一去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因为朱祁镇的态度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皇帝对他虽然有情分,但是对他的政治态度却不持肯定。杨荣有一种心灰意冷之感。他本身功名之心盛过杨士奇,也自持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圣眷,也要胜过杨士奇。

之前一直想等皇帝亲政之后,借助皇帝之力,越过杨士奇自己成为首辅。

此刻皇帝态度的改变,他又即将离开权力中心数月。要知道权力与自然界一样,厌恶真空。

放下权力容易,想要再拿起来,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甚至根本拿不回来了。

杨荣年纪也大了,心中自然也有了求去之念。

所以,临行的时候,索性什么话都说了出来。

旁边王振听的呼吸都急促起来,却不敢多说一句话。

毕竟王振与杨荣相比,简直是小辈之中的小辈,对杨荣,朱祁镇都不敢大意,王振又算什么东西。

甚至当初开海的时候,如果是杨荣力主杀王振,王振而今的首级,能不能保全,还在两可之间的。

王振此刻心中虽然有满腹牢骚,但是不敢多说一句话,脸色也敢多给一个。

朱祁镇躬身说道:“学生受教。”

说实话,朱祁镇在这几年之中,对东厂与锦衣卫的掌控力度大增,最起码除却东厂,锦衣卫的头目,王振,马顺,金英之外,朱祁镇对下面的锦衣卫的千户,镇抚,东厂的各大裆头,都是比较了解了。

也都见过面训过话。

不敢说都了如指掌,但是他朱祁镇现在有信心,他一口气,将王振,马顺,金英这一批人给换一个遍,东厂与锦衣卫还在掌控之中。

锦衣卫与东厂成为朱祁镇的基本盘之一,所以朱祁镇对锦衣卫东厂自然是重用了一些。

所以朱祁镇想调查什么。要知道什么?都是锦衣卫与东厂去办的。

从宣德十年以来,到而今东厂与锦衣卫的势力急剧膨胀。特别是在对外情报之上,瓦刺,朝鲜,哈密,安南,日本,南洋,各方都建立起档案。

不敢说,有多全面,但是对各地的情况,再也不是一片空白。

这些事情,杨荣是看在眼里的。

作为文臣的本能,他对厂卫的扩张其实心中忧虑的。

但是之前,他却不能说。

原因很简单,杨荣看得明白,朝廷大权都在太皇太后手中,皇帝手中如果一点力量都没有,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情,皇帝连一点反击的能力都没有。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皇帝不敢说大权在握了。但是太皇太后已经全面推出朝政了。

这个时候,如果皇帝再宠信东厂锦衣卫,而不信朝中大臣,内外隔绝,朝廷是会出问题的。

而太皇太后权宜之计,令王振司礼监有披红之权,而今已经到了结束的时候。

所以杨荣将这一件事情单独拿出来说。

甚至杨荣也是知道王振那些破事的。

所谓狗改不了吃屎,太监们去了下面三寸肉,贪财都是普遍现象。王振在正统元年被敲打过之后。

倒是收敛了不少。

当然这收敛的乃是收钱的方式,滑不溜秋,让外面抓不住把柄,不像当初那么明目张胆了。

而不是不做这样的事情。

朱祁镇未必不知道这些事情,只是与王振情分,非同寻常。

而且朱祁镇也习惯了王振在身边。

王振对朱祁镇的习惯了如指掌,王振在朱祁镇身边,朱祁镇想要什么,几乎都不用开口说话。

王振就已经安排的妥妥当当了。

真要处置了王振,朱祁镇一来也舍不得,二来也影响不好。

毕竟王振跟随他自己多年,在危难之际扶持朱祁镇,也是有功之臣。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弄得沸沸扬扬的,闹到他面前,朱祁镇就当看不见了。

杨荣将该说的都说了,起身向朱祁镇行礼说道:“只要陛下亲贤臣,远小人,臣就安心了。天色不早了,老臣去也。”

朱祁镇连忙起身几步相送,却见夕阳之下,杨荣身影看上去蜷缩了不少。似乎岁月早已将杨荣的脊梁骨给压弯了。

朱祁镇目送杨荣去了通州,这才深深看了王振一眼,说道:“走吧。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