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将太皇太后的手,放在手心上。
只觉得太皇太后的皮肤虽然很细腻,但是却枯了下去。就好像是一张皮一般,包在手骨上面。
没有一点肉感。
太皇太后说道:“皇帝,我梦见仁宗皇帝,他说他在下面等我好长时间了,没有我,汉王欺负他怎么办?我也梦见老二了。”
“老二从小都是一个病秧子。”
“到了下面,他可怎么办啊?”
太皇太后这些话,几近于自言自语。
朱祁镇说道:“娘娘,你就放得下孙儿?不要胡思乱想,娘娘,你会好起来的。”
太皇太后这才回过神来,说道:“放心,我没有见重孙,是万万不能去见仁宗皇帝的。这江山社稷放在你手中,我是放心的。”
朱祁镇说道:“娘娘。万不可说什么丧气话,孙儿将全天下最高的名医都请过来。”
太皇太后说道:“好好,知道你的孝心,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朱祁镇说道:“金英一直在外面,已经传来消息。虽然雨水不小,但是老人们都说,这雨下不了几日了。”
“于谦办事得力,内涝不严重,大部分百姓都分到了寺院,还有一些进了宫,金英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决计不会有什么疫病的。”
朱祁镇无意之间,居然达到了使功不如使过的结果。金英在外面办事,可以说十分之卖命。大体北京城之中的情况,还在控制之内。
朱祁镇伺候太皇太后喝了药,这才安置太皇太后睡下。
一出来就发现,王振就好说火烧眉毛一般,坐立不安。
朱祁镇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王振见朱祁镇出来,立即上前说道:“陛下,卢沟河决口了。”
“什么?”朱祁镇大吃一惊。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朱祁镇之前已经下令加固卢沟河河堤,但是却不想依旧是缺口了。
“内阁几位都在文渊阁等着陛下。”王振说道。
朱祁镇二话不说,就走进了大雨之中,王振连忙将雨伞撑在朱祁镇头上。但是即便如此,朱祁镇到了文渊阁的时候,身上也有不少地方,都被打湿了。
朱祁镇先在偏殿更衣之后,才来到文渊阁正殿,直接问杨士奇,道:“卢沟河倒是怎么回事?决堤的是南边,还是北边。”
杨士奇说道:“卢沟河南北皆决。北京城南已经是一片汪洋了。”
朱祁镇正说道:“怎么回事如此?”
杨士奇说道:“卢沟河之害,由来已久。卢沟河常有无定河之称。古时,卢沟河出西山之后,漫流无边际。根本没有固定河道。而今的河道,乃是元时以大都为京,加固石景山一带河堤。但是即便如此,也无法将卢沟河固定下来。”
“这也是卢沟河的特性,每逢七八月之间,就会暴涨,漫过之前的河道。”
“还有就是迁都行在以来,西山草木为之一空,河流之中泥沙聚下,将河床抬高,更是加剧了卢沟河的改道的频率。”
“洪熙元年之后,宣德三年,九年,正统元年,都有大水,也多加修缮,只是治标不治本。”
朱祁镇回想起来,正统元年的时候,他依稀记着有这样的奏疏的。
但是印象不深。
毕竟不管是大多的洪水,对紫禁城却是没有任何威胁的。
当时太皇太后就替他处理了。
只是此刻他当家做主,才知道卢沟河之害。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说道:“如今该怎么办?”
杨士奇立即拿出一系列方案,开仓放粮,关闭南城的城门。并清空官舍,用以招待灾民,并从下令从通州运输粮食到京师来了。
一系列命令。
各方面都想的很明白。
朱祁镇立即准了。
朱祁镇感到深深无力之感。有时候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对大明朝来说,杨士奇才是不可或缺的,而不是他。
杨士奇在见他之前,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不过是等他一个准字而已。
他离开文渊阁之后,并没有立即回乾清宫,而是却文华殿,立即传见于谦。
过了半个时辰,于谦才来了。
于谦一进来,就行朱祁镇行礼说道:“臣请陛下请罪。”
朱祁镇连忙将于谦搀扶起来,说道:“这是天灾,先生何罪之有。”
于谦说道:“臣为顺天知府,卢沟河决堤,威胁京城,臣难辞其咎。”
朱祁镇说道:“朕说先生无罪就无罪。”朱祁镇一把将于谦给搀扶起来,说道:“先生在顺天府任上,根本施展不开手脚。想要做什么都做不成,这不是先生的错。”
“只是百姓何辜,遭此劫难。”
“卢沟河之事,朕不想有第二次了。”
于谦说道:“臣谢陛下。”
朱祁镇说道:“朕之前。总以为北京乃京师,乃本朝根基之地,即便粮食不足以自给,也不可全赖运河。”
“只是卢沟河害不除,北京难安。”
“于先生,可以良策教朕?”
于谦沉默一会儿,说道:“陛下厚爱,臣本应该竭力效死,只是在臣不是治水之臣,对如何治理卢沟河,却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只是臣以为,治理卢沟河绝非限于卢沟河本身,要将河北水系通盘考虑。”
朱祁镇说道:“此言怎讲?”
于谦说道:“此处可有直隶地图?”
朱祁镇立即说道:“王大伴。”
王振一听,立即将北直隶的地图从文华殿之中翻了出来。铺在御案之上。于谦上前几步,说道:“陛下请看,河北河网密布,彼此相连。本应该是鱼米之乡。但是有这么河流入海通都不是太通畅的。”
“故而河北之地,湖泊,沼泽密布。很多荒地,看似是荒地,但是一到雨季,就为河流所占据。”
“有水而不能用,翻为水害。”
“而卢沟河仅仅是其一而已。”
于谦手指按在卢沟河上,朱祁镇的视线顺着卢沟河曲线而动,却发现,卢沟河到了下游居然分成好几条河。
似乎别的河,都是无数支流汇入一条河道,但是卢沟河却是一个例外。
与河北其他河流,分分合合。
这种有悖常识的现象,本身就说明了卢沟河与其他河流不一样的地方。
这一带,在后世乃是海河流域。
但是在而今,河北地界上没有一条河是叫海河的。
朱祁镇并不知道,河北这样的情况,其实与黄河夺淮有直接的关系,河北大地上的大部分河流与湖泊。
之前都是黄河支流,很多湖泊都是黄河故道。黄河夺淮南下,给河北带了永久性的伤害。这种水系紊乱,已经好几百年了。
这也是,在汉唐之际,天下最富有的就河北一带,到了明代会衰落到这种状态。要知道汉唐之际的河北,自己就可以出几十万大军。
如果河北还是当初的样子,九边决计不至于乏食。
朱祁镇所面临的河北,乃是从金元之后,满目疮痍的河北。
要知道修建水利,从来不是一代之功,江南有而今之盛,却可以追溯到吴越王时代修建水利。绝非一代之积累。
朱祁镇看着这一张地图,他从来没有从研究水利的方向来想过,但是而今看来,却足够他牙疼。
朱祁镇问道:“于先生,如果朕想整顿河北水利,需要多少人力物力?”
于谦老老实实地说道:“臣不知道。只是非十年之功不可。”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先说北京城吧。北京城情况如何?”
“已经稳定下来了。”于谦说道:“待数日之后,放晴北京城中就无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