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孙太后的手腕还是相当犀利的。
仅仅一夜过去,就将这一件事情给摆平了。
让朱祁镇松了一口气。
毕竟在这个讲究亲亲的时代,杀焦敬还可以说是国法。但是如果庆都公主真弄出什么事情来,朱祁镇的脸面上也不好看。
朱祁镇听孙太后已经将庆都公主给安抚下来了,立即说道:“此事谢过母后了。”
孙太后轻轻一笑说道:“母子之间,说什么谢不谢的,只是庆都并非没有条件的。”
朱祁镇说道:“姑姑什么条件?”
孙太后说道:“庆都她想要改嫁。”
朱祁镇听了,顿时觉得有些棘手。
因为这并不符合而今的社会风俗,更不符合祖宗家法。
后世有文人评论,明朝家法最善。其中最善之处,就是公主无二嫁。从太祖皇帝到而今,公主与驸马,不管恩爱夫妻,还是一对怨侣。
从来没有中途分开的。
因为官府的主流思想是提倡贞洁的,皇家之事,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着。故而很多事情都是不能做的。
朱祁镇自己未必赞成这项家法。但是他已经很有政客的思维。一件事情对与错,并不是太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投入政治成本与收益。
朱祁镇固然不喜欢那些说饿死是小,失节是大的文臣。但是而今朝廷治理天下,有太多的事情,都需要文臣集团的协助。
朱祁镇其实并不愿意,因为区区小事,闹出好大的风波。
孙太后叹息一声,说道:“庆都其实也很可怜的,她是庶女出身,不被太皇太后宠爱。当初与我一并养在宫中,我们关系不错。嫁给焦敬之后,又多次来找我哭诉。”
“焦敬与她的关系并不是太好的。”
“其实天下恨不得焦敬死的,恐怕就有她。”
“只是一个女人没有了男人,又没有子嗣,后半生又能活成什么样子,不过是人憎鬼厌。纵然是公主之身,又能如何啊?”
“她即便是再恨焦敬,也不得不来此求情。”
朱祁镇心中暗生怜悯之心。
真不知道后世的女子那么向往穿越古代,却不知道回到古代,即便是公主,未必能保证自己的婚姻幸福。
更多都如庆都公主一般。
朱祁镇说道:“母后,这一件事情,只能缓缓再做。不能太急。我会为姑姑物色的。”
孙太后说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这一件事情本就是不能着急的。且不说外面言官大臣的反对,单单是这边刚刚死了丈夫,那么就张罗着改嫁,就有一点吃相太难看了。
这大雨不停,朱祁镇的事情就忙个不停,孙太后也就没有多待的。
朱祁镇送太后回去,目送太后在一群宫女雨伞遮掩下,消失在暗色调的宫墙之中。他这才回到乾清宫,在一个早就铺开的奏折上面,用朱砂写了一个大大“斩”字。
鲜红的朱砂,就好像是淋漓的鲜血一般。
这一封奏疏一批下来。
立即有太监捧着。
一路走从乾清宫走出来,来到午门之处。
午门之前广场之上,两边城阙相对,中间城楼巍峨,大雨仿佛织成一道雨帘,从天上到地下,密密麻麻的交织。
而这里却有几十个人跪在雨水之中。
这些人都是在这一次治水之中,阻挠治水之人。
毕竟北京城之中,有的是达官贵人,从来不将朝廷法度放在眼里,在他们眼中,顺天府算个鸟啊。
焦敬不过是一个个例而已。
这小太监站在雨水之中,大声说道:“奉圣喻,斩。”
焦敬大吃一惊,拼命的挣扎。
但是他早就被五花大绑绑好了,口中也塞住一块破布,连话都说不出来。又如何能挣扎出锦衣卫的掌控。
这些锦衣卫都是行刑的老手。
只听圣喻已到,二话不说,长刀一扬,鲜血直喷。
焦敬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焦敬之死,在正统四年夏季,不过无数死去的人其中之一。
不过,焦敬这一颗人头,还是起了作用的,北京城中不管是谁,都不敢违背于谦的命令。
于谦按照水势,挖掘沟渠,遇见谁家的宅院,都直接挖过去。不知道多少家宅院,被从中间硬生生是的挖断。
于谦这样毫不留情的做法,自然给他带来了很多的怨恨。
但是同样,也让工程效率大大提高。
不过数日功夫,就初见成效。
连绵大雨虽然还没有终止,但是城中的积水,却没有扩散的意思。
朱祁镇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几天,朱祁镇一心将心思放在治水之上,对其他方面的事情,都放了放。
但是有一件事情,却是无法放下的。
因为越王去了。
朱祁镇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伤心之余却也早有预料。
毕竟越王的病,不是一日两日了。
而是从小都有。
越王是从娘胎之中带得病,很多名医都认为越王大抵活不道成年,甚至这病妨碍子嗣,这也是别的皇子都之国就蕃,唯有越王留在京师的原因。而今算来,也活了三十五年。
这是不幸之中的万幸。远远超出了越王小时候那些名医给出估计。
但是这是对朱祁镇而言。
对太皇太后却依旧不能接受。
太皇太后只有三个儿子。
长子宣宗,次子越王,少子襄王,而今她却送走了其中两个,不管什么原因,白发人送黑发人,却也是人间至痛。
而且太皇太后的身子骨也大大不如从前了。
在宣宗去的时候,太皇太后虽然伤心,但是更担心国家社稷。但是此刻她已经决定将朝中大事都交给朱祁镇。
心中的担子空了大半,这个时候听说越王去了。自然挨不住了。
就此病倒了。
老人与年轻人不一样。年轻人一场病,大抵是来得快,去的也快,但是老人一旦生起病来,就缠绵病榻。病去如抽丝。
朱祁镇将自己的住处都搬到了慈宁宫之中,每日侍奉汤药。就在太皇太后病房隔壁处理政务。
因为大雨连绵。
所以早朝也就免了。
毕竟御门听政,并不是在房间里面,而是广场之上。总不能让满朝文武去淋雨。
不过,朱祁镇虽然不上朝,但是朝中政务,却一点也不敢松懈。
各方奏报之上,朱祁镇看得出来。
正统四年,不是一个好年份。
发大水的不仅仅是北京,河北不少水系,都不安分,彰德府已经有决堤了。不过内阁处理的还算及时。
与水灾一起出来的,还有蝗灾,多在山东,以山东东昌为最。
在于谦在努力治理北京内涝的时候,杨士奇也在维持着朝廷运作,保定侯已经到了南京,王骥在整顿南方卫所,挑选可用的军队。
麓川之战的后勤支持,还有各地赈灾。
都不能停。
之前朱祁镇不过是观政,这些奏疏虽然能在眼前过一遍,但是很难在上面落笔的,但是如今他却很自然再上面各种皮试。
虽然没有一个宏大的仪式。
但是看到这些朱批的大臣,都知道一件事情,姗姗来迟的正统王朝,正在走来。
朱祁镇刚刚将这些奏疏给批完,就听见王振在一边说道:“陛下,太皇太后醒了。”
朱祁镇立即搁笔,去了太皇太后卧室。坐在太皇太后床前,小声地说道:“娘娘,娘娘,孙儿来看你了。”
太皇太后浑浊的眼睛,慢慢澄清下来,看着朱祁镇,说道:“皇帝,你来了。”
太皇太后的反应迟缓,中气不足,说话之间,都有好几个停顿,让朱祁镇看了暗自心疼,说道:“娘娘,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