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全靠演技。
朱祁镇一副视杨荣为长辈,向杨荣求助的样子。
杨荣在官场之上打滚了这么多年,朱祁镇的演技未必是好的无懈可击。但是杨荣万万不会拆穿的。
一来,杨荣比朱祁镇更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真真假假本身就不用分的那么清楚。
二来,古人与后人还是有一些不同的。
朱祁镇也发觉了,皇帝这个身份似乎是自带光环的,这个光环其他作用似乎还没有查明,首先查明的是降智光环。
而且是越是距离朝廷比较远的人,就越具备效果。
对于这些常在身边的老狐狸来说,不怎么起作用,但是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点的作用。
杨荣说道:“陛下莫慌,有老臣在,定然保陛下无虞。”
朱祁镇心中暗道:“废话,即便没有你,我也没有事。”朱祁镇很明白,他的皇位已经确定了,大明不是汉朝,三杨也不是霍光。
他的皇位谈不上稳如泰山,但也绝非轻易可以动摇的。
杨荣看似一片忠心,但是都留有余地的。
“老狐狸。”朱祁镇心中暗道。
朱祁镇说道:“父皇在时,万事不决,皆问先生,还请先生为朕指点迷津。”
杨荣说道:“臣自不量力,为陛下说明一下朝廷局势。”
“今日早朝之事,昨日就有暗流,陛下欲下西洋之事传出,可以说是群情激奋,下面言官早就有劝谏之意。”
朱祁镇说道:“那么这一次是李先生与他们一起的吗?”
杨荣说道:“不是。以臣所知,这一件事情,是李时勉单独行动。而且也有为陛下解围之意。因为他弹劾的是王振。”
朱祁镇心中一动,说道:“难不成那些言官还敢弹劾朕不成?”
杨荣说道:“他们自然知道为尊者讳,只是劝谏之言,不会没有的。”
朱祁镇意思到一点,他忽略了下西洋对百官的影响。下意思说道:“何至于此?”
杨荣说道:“陛下有所不知,朝廷的俸禄本来就有所部足,而今也多有折现,半钞半禄。已经不堪,在太宗皇帝时候,还以西洋香木折现。更是让百官不堪之一。”
“即便是老臣也是心有余悸。”
朱祁镇问道:“朝廷俸禄就这么低吗?”
杨荣说道:“太祖皇帝订百官俸禄,也不算低,以老臣得先帝天恩,并食三俸。足以养家,但是下面百官,却是难了。”
“京官难为,本来就不多,还要半数折钞,如果剩下的半数再则西洋香料之类,恐怕有人都吃不上饭了。”
“朝廷虽然给官员优免,但是优免并不多。甚至官员连皂役都雇不起。让皂役以银免之,大损朝廷体面,但也不得不为之。”
朱祁镇也明白什么是皂役,就是一个官员出行,朝廷给他随行人员,如果放在现代,什么秘书,警卫,司机等等都算是。
不过明代不直接给钱,而是分配人给你干活。类似于徭役。
而官员直接让这些百姓交钱,交了钱就不用来了。
按理上,这不合法。
但是朝廷也默许了,慢慢的变得合法起来。
朱祁镇说道:“朕从来不知道百官贫苦如此!”
这一句话,倒是真话。
朱祁镇倒是知道百官不富裕。
但是真正不富裕的人,朱祁镇反而不知道。
比如他常见的内阁五个人。
张辅就不用说了,人家是英国公,有年俸不少,还有不少赏赐田产,一等一的富裕。即便不说这些,作为卫所制度最顶层的人物。
张辅或许没有吞并卫所土地,但是他麾下很多人都是有,甚至习以为常。张辅庇护他们,真没有孝敬。
当然了,并非张辅就是一等一的贪污犯,最少这个时候的勋贵还很看重军队战斗力的,但是传到后世那些勋贵,只剩下吃空饷,喝兵血,侵吞军备的本事了。
而是三杨都官居一品,每年年俸千石,更不要说并食三俸的待遇了。
在明代计算俸禄的时候,一般来说,并没有算加官的,也就是如果有好几个官衔的话,就算最高的那个官衔的俸禄,这些加官,不过是一些荣誉而已。
但是宣宗皇帝给三杨就是让他们最高的三个官衔全部可以领俸禄,也就是三分工资。一年俸禄下来,也要一两千石粮食。
不能算少了。
更不要说,皇室对大臣的赏赐,对于文官之首,那一次赏赐都绕不过他们的。
真正难过的是底层官员。
俸禄本来就不算高,如果真正按朱元璋制定的执行,倒也能够养家糊口。当然了,摆什么排场自然不行了。
甚至比一般老百姓要好过一点。毕竟当官也是有很多便利的。
但是一折现,就出问题了。
宝钞不值钱,也不是今日开始的。
而今几乎是成为废纸了。
宣宗皇帝也知道,百官不容易,但是在宝钞之上,很多人也有纷争。有人想废除宝钞。有人要变更钞法。
没有一个统一的意见。
自然将这事情拖下来。宣宗皇帝有好几次遍赏百官,就是明证。每一次赏赐,都是从上到下,文官一个不少。
这就是宣宗皇帝对策之一,工资不够,奖金来补。
所以百官对关系到他们钱包的事情,分外敏感。
其实下西洋,未必就要给他折香木香料这些东西,即便给他折香木香料,未必就不值钱,但是让他们这些官老爷上街卖这些东西,可以难为他们了。
故而,他们对这个分外敏感,这是这些官员对下西洋唯一的印象。
“陛下,当然百官也不仅仅是将心思放在俸禄上。”杨荣说道:“太宗皇帝的时候,锦衣卫东厂纪纲余悸,让百官都不愿意出现如此一个大臣,而今王振,却有这个苗头。”
“今日早朝,兵部侍郎李郁下狱。陛下也知道,李郁也是算国朝大员,内阁本应该存些体面,但是我与杨首辅商议之后,却做得如此决绝。陛下可知道原因所在?”
朱祁镇心中已经有所预感,说道:“为何?”
朱祁镇仅仅看李郁的罪名了。到没有想过程序问题。
所谓官官相护,对文官来说,做到兵部侍郎了,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太过折辱,而李郁从上奏到下狱太快了一点。
“因为宫中给内阁递了条子,要保李郁一命。”
朱祁镇听了,简直是怒发冲冠。不过今天他已经怒过一次了,而今收敛怒火,但是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一抽。
宫中能做主的,也就是他与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对三杨的信任,远在太皇太后对他的信任之上。自然不会轻易干涉,即便是干涉,也不会用递条子这样的办法。
而朱祁镇更是没有去做。
那么递条子的人是谁?还用问吗?
更让朱祁镇心中难受的是。王振瞒着自己向下面递条子,是第一次吗?之前有过多少次。
“果然是孤家寡人。”朱祁镇心中轻轻一叹,失望到了极点,反而没有发火的心思了。
不管文官也好,武将也好,太监也好,外戚也好。不都是一个样子吗?
只是朱祁镇再生气,也知道此刻是离开不王振的,说道:“那么说今日早朝之事,是几位阁老默许的?”
杨荣说道:“臣只是听到风声而已,李时勉下手这么决然。”
朱祁镇沉默了片刻,说道:“这一件事情,太皇太后知道吗?”
杨荣说道:“臣不知道太皇太后知道,还是不知道。或者说太皇太后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