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说要自己走,但是那里真让朱祁镇自己走。
别的不说,一旦朱祁镇失足落水,他们都逃不了一死。
不过,朱祁镇既然这样说了,朱祁镇身边簇拥的数百人,也就少了不少。
只剩下石璟,王振,于谦跟着。
阮安很自觉带着人勘察地势,选择从什么地方开始挖渠引水,平整土地了。
毕竟距离春耕也没有几日了。
朱祁镇走在湖边,忽然见一块大石头,突兀的深入湖中,好像是一个乌龟的头一般。朱祁镇走了上去,忽然说道:“石璟,王大伴,你们守在岸边。朕与于先生有话说。”
石璟不做他想,立即离开。王振却深深的看了于谦一眼,似乎将于谦列入不可得罪的人选之中。
两个人站在远处,能看的见朱祁镇与于谦的身影,却听不清楚。
王振有些急,问石璟道:“你说小爷,会与于大人说些什么?”
石璟一脸无所谓说道:“不知道,不过王公公,陛下就是陛下,可不是小爷。”
王振听了,看着石璟好像什么也没有说的样子,心中也明白,宫中太监称呼太子为小爷,皇帝为皇爷。
而今别人都不会称朱祁镇为小爷。唯有王振有时候会这样叫。
王振正在默默反思,朱祁镇与于谦的谈话,也入正题了。
朱祁镇问于谦,说道:“于先生,你觉得杨阁老与仁宗皇帝如何?”
于谦说道:“君臣相得一段佳话。”
朱祁镇说道:“仁宗皇帝在潜邸之时,将天下人才尽收囊中。只可惜天不假年。太皇太后,常常以仁宗皇帝为念,教育朕要与三位阁老和睦。”
“君臣相得。”
“只是朕不是仁宗皇帝。”
于谦听了,心中一紧。
在朱祁镇身边不过一日,于谦已经不敢将朱祁镇当做小孩子来看了。纵容看起来皇帝而如今没有大权。
大权在太皇太后那边。
但是皇帝毕竟是皇帝,天然对整个朝廷有极大的支配能力。
在于谦看来,皇帝而今虽然看起来很成熟,但其实并不懂怎么运用这种权力而已,否则太皇太后不可能限制住他的。
一旦皇帝对杨士奇等人有想法,纵容他们一时间没有事情,将来也会有事情。于谦立即说道:“洪熙以来,仁宗潜邸重臣对天下社稷是有功的。杨阁老对陛下也是忠心耿耿的。”
朱祁镇一听于谦如此说,顿时一笑,说道:“于先生,你为朕是昏君不成,三位阁老乃是大明的定海神针。朕岂能对三位阁老,有他念。”
“只是杨阁老他们都老了。”
“又能扶持朕走多少年啊?”
“朕想要的不是杨阁老,而是杨阁老一般,与宫中亲如家人,又能治平天下的大臣。杨阁老与仁宗父皇,未必不是君臣假话,但朕不想令父祖专美于前,父祖有洪宣老臣,朕也必然有正统宰相。”
“于先生就是朕的宰相。”
于谦听了跪倒在地,说道:“臣万死不敢当此,太祖有令不可重立宰相。”
朱祁镇连忙将于谦搀扶起来,说道:“于先生何须如此,时势不同,今非昔比,而今天下之势,于先生比我清楚,不知道有多少事情,要做,别的不说,单单是卫所之事,就令朕夜不能寐。”
“如果不加以振作,距离北虏兵临北京城下,还有多少年?”
于谦说道:“即便如此,臣也不敢担此重任。”
朱祁镇说道:“先生何须如此,猛将发于行伍,宰相起于郡县。先生出仕以来,所任之处,治下清平,百姓爱戴,难道先生只爱一地百姓,而不爱天下百姓吗?况且,朕尚年幼,亲政尚有些年头,朕许的不过是将来之事。难道先生连当仁不让之心,都没有吗?”
于谦说道:“臣愿为陛下效死。”
于谦心中感动之余,心中也明白,而今的局面,他即便是不想皇帝铁杆都不行了。说出去谁也不会信的。
朱祁镇终于将于谦搀扶起来说道:“不瞒于先生,顺天知府这个官,还是朕向太皇太后请来的。”
“朕虽然年幼,但也知道,不可养在深宫之中,不知道世间疾苦,只有做亲民官,才知道百姓之疾苦所在。”
“朕希望于先生,代朕牧民,将北京百姓疾苦都传到朕的耳朵之中。”
于谦说道:“臣初入顺天,就听说陛下以煤代柴之举,京师百姓大为感激,陛下爱民之心,上感苍天,只是臣以为大明最急之事,并非此事。”
“开国七十年来,民力已苏,百姓安泰,大明最急之事,乃是两宫和睦,家和万事兴。天家和睦,乃天下之幸。”
朱祁镇知道于谦所说的两宫,并非慈宁宫与坤宁宫,而是慈宁宫与乾清宫。
朱祁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两宫之间,从来和睦。这话朱祁镇说不口。自从当日之后,朱祁镇一心想做的与之前一样,却做不到。
有时间最亲近的人,才能伤害你。
朱祁镇也是如此。
他在太皇太后身边的时候,有时候都忘记了太皇太后这个名头,真将太皇太后当做奶奶了。
但是就当他对太皇太后敞开心扉的时候,却被太皇太后给了重重一击。
特别是太皇太后说要废掉他的时候,朱祁镇是真伤心了。
之后,即便是想亲近太皇太后,心中也会猛地想到这一件事情。凡是要说话的,非要过上几遍才说出口。
这样的态度,太皇太后岂能感受不出来。
故而朱祁镇与太皇太后之间的隔阂也就渐渐产生了。每日朱祁镇虽然还会去太皇太后那边请安,但也仅仅限于请安了。
只是进去一盏茶的工夫,说几句没有营养的话,就退了出来。
朱祁镇内心之中,也明白与太皇太后的关系冷淡,并不是一件好事,不管是在政治上,还是在内心深处。朱祁镇都觉得不对。
但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亲近。
让朱祁镇放弃他内心的政治理念,是万万不行的。敷衍太皇太后,他也敷衍不到位。
于谦见朱祁镇一时间语塞,就知道他说道要害之处了,说道:“陛下,祖孙之间,难道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成?莫非陛下还忌惮襄王之事。”
朱祁镇说道:“非是如此,襄王之事,早已做罢。只是太皇太后不愿意朕效太宗皇帝之行,清净漠北。”
于谦听了,轻轻一笑说道:“陛下,可想现在就出兵吗?”
朱祁镇说道:“怎么可能?而今的卫所,如何能打仗?”
于谦说道:“陛下就为了将来之事,尚未发生的事情,就与太皇太后疏远?”
朱祁镇叹了一口气,说道:“朕已经认错了。”
很多人都以为有什么只需口头认错了,别人就必须原谅了。而且于谦听了朱祁镇的话音,就知道朱祁镇所谓的认错,其实也很没有诚意。
于谦说道:“以陛下看,太皇太后真不愿意,我大明清净漠北吗?我大明从太祖开始,与蒙古就是世仇。太皇太后怎么可能不愿意,清净漠北,令天下太平。”
“她所以不许,不过是担心陛下做不到,而惹得天下骚动而已。”
“陛下只需循序渐进,向太皇太后证明这一件。太皇太后难道会不支持吗?”
“如果陛下有意,臣愿意求见太皇太后,为太皇太后解开心结。”
朱祁镇听于谦的话,心中觉得也有道理。只是他并不觉得能够成功,只是试一试也无妨。他说道:“如此就拜托于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