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在慈宁宫用过晚膳,打着灯笼回乾清宫。
一路上朱祁镇都在默默沉思,想着是白天的事情。王振也知道今日宫中一场风波。安分的就好像是鹌鹑一般,不敢说一句话。
只是这种沉默,当朱祁镇回到乾清宫的时候,就被打破了。
“我的儿啊。”朱祁镇刚刚进门,就听见了皇太后孙氏的声音。
皇宫之中,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孙氏毕竟是皇太后。
在宫中也是有眼线的。
太皇太后与朱祁镇的冲突。孙氏几乎是立即听说的。当时她就想去慈宁宫,但是她不敢。
太皇太后积威之重,孙氏等闲时候,都不敢在太皇太后面前冒头。
除却一些礼节性的请安,探望之外,慈宁宫与坤宁宫,似乎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只是慈宁宫对坤宁宫是漠视,但坤宁宫对慈宁宫是恐惧。
皇太后孙氏见朱祁镇一进来,就扑了上来,恨不得将两个眼睛珠子挖出来,在朱祁镇身上滚上一圈。
朱祁镇连忙笑道:“母后,我能有什么事情?娘娘待我极好了。”
孙氏拉着朱祁镇的手,进入乾清宫之中,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才放下心来,只是一放下心来,眼泪就簌簌的流下来了。
朱祁镇一时间手忙脚乱。说道:“母后,你这是怎么了?”
孙氏说道:“是我没有本事,什么事情也办不了,这才让你被她欺负。”一边说,孙氏一边哭的更厉害了。
朱祁镇也是无奈。
孙氏对他的爱子之情,的确是真的。真是有时候这一分慈母之情,让朱祁镇有一些消受不了。
朱祁镇劝了孙氏好一阵子,才将孙氏劝回去了。
等孙氏走了,朱祁镇重重的躺在大床之上。心中心思百转,无数念头浮上心头,白天的惊恐,害怕,担心,忐忑,不安,等等情绪,都沉淀下来。
朱祁镇也有时间,细细分析一下,自己到底错在什么地方了。
“孤家寡人。”朱祁镇心中暗道:“我是忘记最无情是帝王家了。”
太皇太后对朱祁镇是有感情的。
但是这种感情与权力交织在一起,却有一点变味了。
朱祁镇觉得与太皇太后亲近,就可以与太皇太后无话不谈,这是他今日之事,最大的错误。
即便朱祁镇现在回想自己的向太皇太后提出的战略,或许其中是有相当多的想当然耳,也有相当的错误地方。
但是总体思路是没有问题的。
杨荣的办法,看是巧妙,其实不过是苟且之策。
想要真正击败瓦刺,还是要用刀枪来说话。
他最大的错误,是他信任太皇太后本身。真正将对待奶奶的态度,对待太皇太后。虽然太皇太后是他的嫡亲祖母。但是而今她还有另外一个角色,就是他的上司。
每一个人的思想,都是自己经验智慧的总结,想要改变一个人的思想从来是很难办的事情。
太皇太后跟随仁宗皇帝在南京处理朝政,近二十年。她作为一个贤内助,帮助仁宗皇帝办了不少事情。
而太皇太后本身,也被仁宗皇帝治国理念所感染。
与民休息,让百姓休养生息,这本来也没有错,想要说服太皇太后改弦易辙,本就是不大可能的事情。
是朱祁镇高估了自己与太皇太后的感觉。
对政治生物来说,很多时候政治理念,是高于亲情的。
今日太皇太后说的是气话,但是如果朱祁镇一直表现出这方面的倾向,这一句气话,未必不可能成为现实。
“从今往后。”朱祁镇心中暗道:“不可多说错一句话,不可多做一件事情,凡是自己想做的事情,一定要假他人之手。”
“怎么征战,什么瓦刺,最好提都不要提。”
“从此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此刻朱祁镇才感受到蹇公的政治智慧,果然什么也不做。才是最安全的。
朱祁镇的年纪放在哪里,即便朝廷上的人都相信朱祁镇是神童。但是天下百姓对一个九岁孩子治理天下,还是心存疑虑的。
他只需安安分分的长大,皇位自然要落到自己身上。多做事情,未必有收获,因为做对的是理所当然。反而出了错,却可能危及皇位。
想明白这一点,朱祁镇顿时有些苦笑,暗道:“而今装傻也是来不及了。”
他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
朱祁镇将自己的才能已经表现在太皇太后眼前了,如果今后装傻。太皇太后心中自然觉得朱祁镇与她见外了。
所以,朱祁镇今后一定要在太皇太后身边装好一个乖孙的形象。
朱祁镇觉得对宫中的整顿,都停下来,不能都停下来,以小打小闹为主,并不大刀阔斧的做。对于朝政上发表意见,都按着太皇太后休养生息,罢一切不急之务的总方针下面做阐发,其余的事情,绝对不越雷池一步。
“务本,务本。”朱祁镇心中暗道:“而今什么是务本?就是农业。正好我将精力都放在京师种植水稻实验上吧。”
“这一件事情,想来太皇太后也是愿意的。”
当然了,朱祁镇决计不至于自己下地种田,皇帝一句话,有太多的人愿意代劳的。
北京与辽东气候不大一样的,但是在他的印象之中,京师未必不能种稻。既然京师能种稻,推广在辽东去,也就是自然而然的。
否则东北仅仅能种一季的气候,再不种一些高产作物,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北京的粮仓。而且别的事情,或许能够加快进度。
但是农业却是最耗时间的。
每年只能种一次而已,朱祁镇甚至担心,等数年之后,他亲政的时候,北方种稻的技术,也不知道能不能完善。
“于谦要入京了。”朱祁镇心中暗道:“这对我是一件好事,而今我文武两边,也算是有些人脉了。”
朱祁镇对身边的侍卫不错,通过这些侍卫,联系到不少勋贵。
当然了,而今还不确定这些勋贵会通过一个子弟在朱祁镇身边当侍卫,就誓死相随,但是在皇帝与太皇太后不发生冲突的情况下,他们还是愿意为皇帝办事的。
文官方面,朱祁镇与三杨接触虽然不少,但是多在早朝之上,不过是虚文而已。真正接触的也不过几个讲官。
这些讲官即便是亲近自己又能怎么样?
区区一翰林,能当几个兵用?
于谦就不一样了,不是于谦胜过其他人。而是于谦带了顺天知府的官职。想来以于谦的能力,顺天知府一定能在于谦的掌控之中。
只要他以师礼待于谦,于谦所控制的顺天知府衙门,也就是他的班底了。
虽然顺天知府衙门,在京师其实也没有多少分量。但是毕竟是一个好进展。
至于锦衣卫东厂,朱祁镇不是没有算计过,而且他明白,这锦衣卫东厂,对付皇宫外面的人,其实是很管用的。
但是对付皇宫内的人,却未必了。
特别是掌控大内十几年的太皇太后。
金英就不用说了。他虽然是宣宗皇帝人,未必不是太皇太后的人,王振倒是朱祁镇的自己人,他没有理由背叛,也不可能背叛。
但是有些事情,并不是仅仅不背叛就可以的。
用王振来对付太皇太后,朱祁镇简直怀疑,王振还没有来得及有所作为,王振的人头就会先一步送到乾清宫之中。
朱祁镇越想越深,思绪也越来越模糊,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从明天起,我要做一个好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