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所料果然中了。
朱祁镇根本没有时间处理宫中事务。
仅仅是二十衙门的主官看清楚了,将各衙门的职权也分清楚了。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多少时间关心这些事情了。
主要是李时勉的功课太紧了。
李时勉为人师表,刚直严肃,对朱祁镇的教育非常上心。而且对朱祁镇的进度,只需问上几句,就能清楚明白。
每天布置的功课,几乎是量身定做。
让朱祁镇没有多余的时间,而且他还在了解朝政。
朝政固然没有他插手的余地,但是他也不能连朝廷之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吧。
“想要有更多的自由时间。就一定要换掉李时勉。”朱祁镇心中暗道:“但是怎么换掉?”
王振倒是有不少骚主意。但是被朱祁镇一一否定。
王振的主要太过阴毒了。
李时勉并没有犯什么错,也称得上是一个好官,又是太皇太后亲点的。即便不给李时勉面子,也要给太皇太后面子。
朱祁镇忽然想起张忠,暗道:“张忠分明是一个有想法的。”就传令张忠入宫,将这一件事情给他说了。说道:“李师很好,但是而今却不是朕所需要的。你有没有办法,让李师退了讲官之职。”
张忠咳嗽两声。
张忠虽然身上挂着乾清宫侍卫统领,但是他平日不在乾清宫当值,真正当值的是石璟与张大川。
两人的身手都是相当不错的。
张忠虽然是挂名,但是他却有随时进宫的权力。
朱祁镇有时候也常常与张忠聊聊。
这位少国公是真有见识,天下掌故,如掌观文,不管是朱祁镇问到什么地方,都能应答如流。
只是身子骨太差了。
如果让他天天来宫中,非要了他的命不可。
要知道,紫禁城是相当大的,明朝可没有什么紫禁城骑马特权,张忠必须入宫之后走进来。
要走好几里,对张忠来说,太耗身体了。
朱祁镇只能三五日见张忠一次。
张忠不负朱祁镇的期望,几乎是立即说道:“陛下想让李大人无罪而免讲官,却不大可能,但是用九龙治水之计。”
朱祁镇听了,眼睛一亮,说道:“九龙治水?果然好计。”
九条龙一起治水,反而没有人管了。
想免了李时勉有些麻烦,但是多提拔几个人当讲官,却是容易多了。而且朱祁镇也知道,为帝王师是不知道多少读书人的期望。
这一件事情,只需顺水推舟就行了。
朱祁镇想了想,还有些不知道从何处下手。说道:“卿可以为朕办此事吗?”
张忠说道:“微臣遵命。只是这事情想要顺其自然,却需要一些时日。”
朱祁镇微微一笑道:“无所谓。”一时间情绪却有些低落,说道:“李师其实不错。只是却不是朕想要学的。”
张忠回到英国公府中。
躺在床上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来。
这一段时间,他虽然不常入宫,但是并没有闲着。他的书房之中,好几张大桌子拼接在一切,无数本书籍的翻开,上面一处处用朱砂标记出来,用镇纸压着。
还有数根绳子横过空中,上面一个个夹子,夹着一张张写满文章的纸张。
都是张忠的笔记。
张忠当初在乾清宫献策之后,后来也慢慢明白了朱祁镇的心思。
不过,他并不在乎。
如果在此之前,他所想的不过是一个想法而已,但是他而今却要将这个想法整理成文章。
每当他感受到身体的虚弱,就有一种时不我待的感觉。
他不知道还有几年可活,但是文章千古事。如果能留下一篇千古不朽之作,他这一辈子也算没有白活。
只是他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情。
在文章之上,他其实天赋不大。而且大明前期的文坛,也是相当沉寂。即便是当时所谓的大家,也未必能在历史上留下一席之地。
当代名声显赫的文臣,大多留下的是政绩,而不是文章。
不过,他却看出一个机会。
当今陛下,英明早慧。胸有丘壑。虽然极力隐藏,但是想要纳南洋为疆土的意思,却表露出来了。
既然如此,他就准备写一篇《南洋策》,梳理南洋历史,如何占领南洋,归为本土等问题。
这文章也就张忠能写。
张辅毕竟还活着,他久在安南,对南洋的情况自然也不会不了解。在战略上可以指点他,而张忠虽然身体弱,但是从小读书,在政事上也有自己的见解。
他要做的就是,将这些意见写成一篇不破的文章。
就如贾谊的《治安策》,等。
如果能主导大明未来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战略。他即便死了,也甘心了。
不过,而今这一件事情,要先放放。
张忠思考片刻,说道:“派人持父亲名刺,请王英王学士过府一叙。”
张辅与文人墨客素来交好。张忠与他们也有交游。自然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最好。
王英就是张忠的切入点。
王英是谁?
王英就是当今文坛大家。作为翰林学士,虽然看上去没有什么权力,但是清贵之极,可以说从太宗皇帝以来,朝廷重要的圣旨制书,都是王英起草的。
据传乃是王导之后。
从小丧父,由母亲养大。当时穷困之极,难以为继的时候,有人劝他母亲将家中藏书卖掉。但是他母亲坚持不肯,竭力将他养大。
王英乃永乐二年进士。常伴太宗左右。有名的逸事,就是太宗皇帝北伐,过李陵城,掘一碑,左右都不认识,唯有王英看得懂。
宣宗皇帝在的时候,将王英,与太祖朝的宋濂,刘三吾。太宗朝的解缙,胡广相比,要他再接再厉,误让先人。
可见王英名声之盛。
张忠选择王英,固然是因为王英声明之盛,乃是争夺讲官的人选之一。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王英脾气与李时勉不同。
李时勉就好像是一块石头,又臭又硬,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圆滑变通。
但是王英能侍奉太宗皇帝,这么难伺候的皇帝,也从来没有重大过失,可见他圆滑之处。
当然了,并非说王英就不如李时勉了,在文章学问之上,王英恐怕在李时勉之上。只是太皇太后觉得李时勉品行冠于当世,可谓之铮臣。
是本朝的魏征。
皇帝身边要有正人君子,受其熏陶,这比学一些之乎者也重要。
当日,王英赴宴,却见接待他的不是张辅,却是张忠,心中却好奇起来。因为这张少国公,因为身体原因,常常深居简出。
鲜少见人。
更不要说请人过府一叙了。
两人寒暄过后,张忠长叹一声,说道:“小侄今日请王学士,却也是有一件事情,如鲠在喉,却不知道向谁说,王学士乃是三朝元老。见识广博,必然能教小侄,该如何做。”
王英笑眯眯的,就好像是一个邻家小老头一般,看着张忠,似乎在看调皮的孩子,在做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说道:“哦,张少国公说来听听。”
张忠说道:“小侄受太皇太后与陛下厚爱,侍卫乾清宫中,沐浴天恩,只是有一句话,小侄不得不说。陛下苦啊。”
王英微笑的眉头慢慢的变得平直了,眼神也庄重起来,神光内敛,目光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隐藏。说道:“可是宫中有不肖之辈,威胁陛下?”
张忠说道:“有太皇太后在,自然是没有的。只是国子监祭酒李大人,有些太不近人情了。小侄知道他想启沃圣心,小侄恐怕适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