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开海运,在朱祁镇看来,有太多太多的意义了。
但是朱元璋开创的大明朝,实在是缺乏海洋的基因,在他们看来,古时候唐宋漕运制度相当完善了,只要继承就行,而海运却有太多的麻烦事情要处理了。
虽然元朝也有成功的例子,但是元朝为政太粗泛。
其中有很多事情,在明朝是不成立的,最少在对待海洋的态度上。元朝可没有明代的海禁,当时有大量民船承运。
而明代却没有这个条件。
朱祁镇将海运的事情,暂时先放下,问道:“奶奶,那么就如此看着河南百姓,嗷嗷待哺吗?”
太皇太后轻轻一笑,说道:“当然不是了,不从北京调粮,自然从其他地方调粮,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要么是清江浦,要么是湖广。”
“我估计是清江浦。”
朱祁镇听了这个名字,心中思索了片刻,说道:“可是淮安?”
清江浦这个名字,在明清时期要比淮安还有名,但是对于后世的人,却对清江浦很是陌生。
清江浦乃是运河上的重要节点,漕运总兵所在地,后世漕运总督府所在地,有大量粮仓。等待转运到北京。
太皇太后说道:“从清江浦入淮河,能到达河南大部分县,这里运输要方便一些。治国之事,明年的时候,将南方粮食再补上一些就行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王振匆匆的过来,说道:“知道皇爷忧心河南之事,内阁刚刚呈上来的折子,奴婢就给皇爷送过来了。”
朱祁镇打开一看,正是于谦请粮的奏疏。而上面杨士奇的票拟,就是太皇太后所言,从清江浦经凤阳仓调粮食,所耗粮食在来年补上。头批拨调二十万石。
朱祁镇一时间心中又羞又恼。敢情他是白操心了,唯一可以欣慰的是,从行政效率上来说,锦衣卫要胜过内阁一筹。
太皇太后笑道:“孙儿有此心,我就已经是万分高兴了。杨士奇三朝元老,吃得盐比你吃的饭都多,朝廷上的事情,交给他处置,是没有问题的。”
朱祁镇说道:“今日是孙儿鲁莽了。”
“去上课吧。”太皇太后说道:“去得迟了,可以要挨板子了。”
朱祁镇向太皇太后行礼,随后离开了慈宁宫,去文华殿。
一路上朱祁镇所想的就是粮食问题。
粮食问题对于朝廷来说,就是头等大事,而南北方经济不平衡,其实最重要的地方,就是南北粮食产量不平衡,南方粮食产粮要比北方多。
这就是源头。
特别是北京城粮食不能自给,每年四百万石漕运粮,就让朱祁镇心中发慌,特别是清廷后车之鉴在前。
为什么要签订《南京条约》,固然有前面一系列败仗。但是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英军截断了漕运。北京那边立即支撑不住了。
所以在粮食问题上,粮食调配的问题固然重要,不管是漕运也好,是海运也好,将南方的粮食运到北方的办法,但是粮食生产的问题,也同样重要。
“难道大明朝的北方,真得养不起九边加一个北京吗?”朱祁镇心中深深的思考。面对这个问题,朱祁镇一时间连从何处下手,都不知道。
一会儿功夫,就到了文华殿。
一进文华殿,就觉得文华殿之中的气氛不对,李时勉站在御案之前。就好像是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见朱祁镇来了之后,行礼如仪。
朱祁镇连忙扶起李时勉说道:“先生免礼,今日是朕错了。”
李时勉问道:“错在何处?”
朱祁镇说道:“朕不该今日不来上课。”
李时勉说道:“非也,陛下之错,乃于失信于人。陛下将来是要治理天下的,自然不可朝令夕改,所谓君无戏言。陛下昨日已经答应臣,今日来上课,却在臣来之后,仅仅派一小太监,通知一声。不是待大臣之道。”
朱祁镇连忙说道:“朕知错了,昨日朕得到消息,却是河南赈灾的粮食不够了,朕向太皇太后问计,并不是故意耽搁时间的。”
李时勉听了这话,脸上僵硬的表情,竟然微微和善一点。随即又问了几句。
朱祁镇一一说了。
见李时勉似乎有原谅之意,朱祁镇这才松了一口气。
有些人就是如此,即便是站在他身边,就觉得空气都变得严肃起来,朱祁镇明明知道,其实李时勉也不敢将他怎么样?
最多打手板。
但是在李时勉面前,朱祁镇难免紧张,就好像是见了大学导师一样。
李时勉说道:“陛下有此仁心,实在乃天下之福。”
朱祁镇说道:“今日之事,是朕不清楚天下钱粮之数?闹了笑话。”
李时勉说道:“陛下想要知道天下钱粮之数,当问户部,而欲知道天下钱粮细数,却要问黄册了。”
朱祁镇说道:“黄册?”
李时勉说道:“太祖时的鱼鳞图册,将天下赋税土地,都纳入一册之中,以此征调差役,征收赋税。每十年一重编,天下百姓,生老病死都在其列。”
朱祁镇大吃一惊,这几乎与后世户口本差不多了,立即问道:“这黄册在何处?”
李时勉说道:“在南京后湖库,只是洪武之后,天下百官皆因循守旧,黄册徒具形式而已。”
朱祁镇说道:“到底行不行,看看再说,想来太祖与现在不过相差三十多年,也不至于一点用处都没有,朕想将后湖黄册带到北京来,可行吗?”
李时勉说道:“臣以为,陛下应该考虑万全。后湖黄册到底有多少,臣也不清楚,只知道每次编写黄册,都要征用南京国子监数千人。后湖库有天地玄黄十几库黄册。都藏在后湖之中,四面把守森严,虽飞鸟不得过。”
“陛下要调来,何地储存,何人编写,却是一个问题。”
朱祁镇立即知道,李时勉是委婉的否定了。
朱祁镇也没有想到,所谓后湖黄册有这么多。想来也是,大明天下两京十三省的户籍材料,岂能少了。
如果没有准备,就草率迁移,也不是一个办法。
朱祁镇说道:“朕明白了,此事暂罢。”当然仅仅是暂罢。这一件事情,朱祁镇放在心上了,想要改变大明天下,就要深刻的了解大明天下。
而后湖黄册,是了解大明本质,最重要的文书之一。
李时勉说道:“既然陛下来了,我们就继续上课吧。”
朱祁镇说道:“是。”
随即在御座之上坐好,翻开孟子。
大学中庸篇幅很小的,朱祁镇专心读,很快就背诵下来,李时勉又讲解了数日,就开始学习孟子了。
四书之中,孟子的篇幅最大。
可能要学上几个月了。
“不过,在此之前。”李时勉说道:“陛下失信之举,不得不罚。”李时勉一声令下,顿时有两个强壮的宫人压住了王振。
王振脸色大变,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被压下去了。
随即惨叫之声传来。
朱祁镇听了,面带不忍之色。不过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也习惯了。
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李时勉也算是为严师,对朱祁镇要求很是严苛,一旦朱祁镇犯错,就责罚他身边的人。
王振就是朱祁镇身边,代朱祁镇受罚最多的一个。不过,朱祁镇也知道,王振早就将打板子的人给买通了。
只是该有的样子,还是有的。而且仅仅是做个样子,就已经很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