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月以来,朱祁镇日日听讲。又听太皇太后讲解朝政。
对大明朝廷,而今的仁宣之治,也有很多理解。
毕竟李时勉给朱祁镇讲论语,自然不会仅仅局限于论语之中。文臣将经筵如此看重,就是秉政道在君上,将儒家的观念灌输给皇帝。
让皇帝秉承儒家的道,来治理天下。
而太皇太后受仁宗皇帝熏陶,她所作所为都是秉承仁宗皇帝思想。与李时勉等人的政治观念高度重合。
太皇太后的政治理念,就是罢一切不急之务。
为什么如此。
因为在这个时代,凡是兴一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而这代价就要百姓来承担。这也是仁宗皇帝与太宗皇帝之间矛盾。
政见的矛盾。
太宗皇帝征漠北,想得是为后世绝此世仇。
但是仁宗皇帝却看见了,征调的数十万民夫,从南方转运粮草的百姓。
修建北京城,太宗皇帝有很多政治上的原因,但是在仁宗皇帝看来,却尽是民脂民膏。不知道多少百姓,为这北京城而死。
即便是后世很多建筑工程,也不敢保证一点伤亡都没有。
就不要说这个时代了。
所以罢一切不急之务,与民休息。北虏过不了长城,安南也不敢北犯。能不打仗,就不打仗。
对百姓来说,这或许是最好的。
就好像是那一首击壤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这样朴素的政治观念。
对朱祁镇来说,也是十分之美好的。
但是朱祁镇更知道,这种美好其实是维持不下去的。
一个王朝三百年的宿命轮回,就证明了这种美好的虚幻。
当然了,这是后世之事。
而今大明建立没有多少年,洪武三十一年,建文四年,永乐二十三年,洪熙一年,宣德十年。
共计六十九年。
即便是加上朱元璋称吴王那几年,也不过是七十多年。
七十多年,对于一个人来说,已经走到了他的寿命尽头,但是对于一个王朝来说,这才是最富有生机的时间段。
虽然因为永乐年间,屡兴大事,国库空虚。
如果朱祁镇按照太皇太后的办法。与民休息,心中仁心,任用贤德大臣,如于谦等人。在中国历史上,写出一张正统盛世,家家户户有存粮,村子里黄发垂髫。妇孺笑颜。
未必不能。
但是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只是他想要什么?他自己也不大清楚。
这一条路,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放在眼前了。朱祁镇只要去做,就能赢得生前身后名。
但是另外一条路,尽头看似光明。其中要有多少曲折,多少波折。
隋炀帝想要做的事情,未必不是好事。
存好心做坏事的例子太多了。
更不要说,做事的代价。
不管他想做什么事情,什么工程,什么改革,其中必然会有人命。
因为大明朝的赋税,本身就带血的。
历史上那一个朝廷都是如此。
一时间,朱祁镇迷茫了。
“陛下。”王振在门外轻轻敲门说道。
“进来。”朱祁镇说道。
王振进来说道:“皇爷,您不是让我推荐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吗?已经到了。”
朱祁镇也是没有办法。
他认识多少人?即便是很多人他仅仅是在各种文书之中看见过,很多事情是写不进文书的。他只能让王振想办法了。
朱祁镇起身,坐在一边的交椅上。说道:“让他进来。”
王振说道:“是。”
片刻,王振就带着一个人过来了。
这个人一身锦衣卫的飞鱼袍。气质干脆利落,朱祁镇一眼就看出,他是一个武人,相貌堂堂,就是有风霜之色,看样子粗犷了些。
“臣锦衣卫千户马顺,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个人说道。
朱祁镇说道:“起来说话。”
马顺起身,拱手而立。
朱祁镇说道:“你一直是锦衣卫吗?”
马顺说道:“回皇上的话,微臣一家子都是吃锦衣卫这口饭的,微臣在永乐年间袭职,跟随太宗皇帝北征,微臣数次作为商人在草原上行走,为大军前驱,这才任了千户。”
朱祁镇点点头,他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你就是新任指挥使,上任之后,有数件事情要做好。”
“第一件事情,派人去河南,看看河南灾情如何,有没有地方官员侵吞赈灾粮款,或者有没有人心怀不轨,意图闹事。”
“如果一切太平,就不必露面了。如果有事情,向于谦禀报,并隶属于谦指挥,等回京之后,再交旨。”
朱祁镇说到这里,对王振说道:“王大伴,给他一封中旨。作为凭证。”
王振说道:“是。”
马顺立即说道:“谢陛下。”
朱祁镇又对王振说道:“将吕整的案卷给他。”说道:“第二件事情,就是将吕整案给朕清楚,这背后到底有什么,吕整是谁的人。你觉得朕该知道的事情,都查清楚。”
马顺说道:“微臣遵旨。”
朱祁镇说道:“第三件事情,就是派人去瓦刺。将瓦刺一切情报都报过来,记住这是一个长期任务,派遣瓦刺的人,要做好在瓦刺待十年,二十年,乃至一辈子的准备。”
“我不管你怎么做,总之今后,瓦刺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月之内,朕要清楚内情。”
“前两件事情,是急务,快些办,瓦刺的事情慢慢来。”
“王大伴推荐你,朕就信任你,但是你能不能担得起朕的信任,就要看你的表现了。如果做得好了,这锦衣卫指挥使是你的,将来封一个爵位,未必不能,如果做不好。你也知道的。”
马顺满脸通红,说道:“微臣明白,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以报陛下。”
朱祁镇说道:“王大伴送马指挥使出去吧。”
王振说道:“奴婢遵旨。”
随即王振将马顺带了出去。
马顺出了乾清宫,立即对王振说道:“王公公提携之恩,卑职没齿难忘,今后一切事务都听王公公安排。”
王振的表现与在朱祁镇面前截然不同,王振微微昂首,眼睛向下看马顺,声音微微高一点,却没有太监的味道,盖因王振是成年之后被阉割的。说道:“哪里是为杂家办事,乃是为皇上办事。你办的好,杂家脸上也有光,你要是办不好,杂家第一个办了你。须知杂家可养废人,锦衣卫也是不养废人的。”
“是,是,是。”马顺说道:“王公公之恩,属下无以为报。”随即从袖子里面掏出几块金条说道:“这小小意思,请王公公笑纳。”
王振见了眼睛一撇,不去看金条,说道:“杂家是这样的人吗?杂家不过是看你人才难得,而且杂家在宫中也用不上这东西。”
忽然王振的语气一转,说道:“杂家是无根之人,什么也不想了,只是有一个本家侄儿在京师,却需要马指挥使多多照顾了。”
马顺岂能不知道什么意思,他心中暗暗一呸。想道:“不就是想让我将金银送到你侄子手中吗?”
他虽然这样想,但是决计不敢这样说道:“请王公公放心,你侄子,就是我兄弟,我马某人决计将王公公的侄子,当成亲兄弟照顾了。有我一口饭吃,就少不了王兄弟的。”
王振其实心痒难耐,做了十几年的硬板凳,而今发达了,岂能不想收刮一番,只是太皇太后与皇帝都不是好糊弄的人,只好强忍着多换些花样来。他对马顺笑道:“那就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