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个好皇帝,很难。
做一个热爱学习的小皇帝,也不容易。
自从朱祁镇答应开日讲之后。
他不得不在每天五更天起床。就要去文华殿,读书。午饭过后,要去慈宁宫中,听太皇太后讲解朝中事务,也将内阁所作所为,分析给朱祁镇听。
要朱祁镇知道内阁三杨为什么这样做。
吃过晚饭之后,朱祁镇还有看一些资料,这皆是朱祁镇不了解不明白的事情,就下令王振去查,比如薛家薛桓与石璟,两位驸马的品行。
还有一些是需要温习的宫格。
如果是三,六,九日的话,他还要一个工作,就是御门听政。
不过,因为他年少,每天早上,只上奏八件事情,这八件事情内阁已经票拟,在这个时候走个过场即可。
之前,各衙门都各自回衙办事。
朱祁镇就回文华殿,继续上课。
文华殿在太和门广场之东,与武英殿遥遥相对,乃是太子听政之处。不过,而今朱祁镇还没有太子。
文华殿之后,就是文渊阁。
只有一墙之隔。也有便门相通。如此一来,也可以让内阁诸位及时了解皇帝的学习情况。
毕竟在他们看来,皇帝的教育问题,是一等一的国家大事。
说起来,文华殿也是一处藏书处。
进入文华门之后,正对的是正殿,两侧是侧殿,还有至圣先师的画像。
朱祁镇洗涮过后,用过早膳,来到这里的时候,天才蒙蒙亮了,太阳还没有从黑暗之中攀爬出来。
不过,李时勉已经到了。
第一次看见李时勉的时候,朱祁镇有些小失望。
觉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因为李时勉是一个小老头,一身红袍,胸前一块云雁补子。头发花白,但是神情严肃,似乎脸上从来没有过笑容。
说话,从来是声音洪亮,带着一些南方官话的口音。
李时勉见了朱祁镇之后,先行行礼,随即带朱祁镇拜见了至圣先师的画像,然后才在文华殿正殿坐定。
准确来说,是朱祁镇坐在正位上,李时勉站在下首。
朱祁镇左右看去,却见一排排书架,都是黄色绣面的书籍。朱祁镇也没有细细看是一些什么书,但看上去都是大块头书籍。
李时勉正色问朱祁镇,道:“陛下,之前读得什么书?”
“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朱祁镇说道。
李时勉正色说道:“请陛下默写出来。”
王振立即上前为朱祁镇的铺纸研墨,朱祁镇捻起毛笔,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一一默写出来。
李时勉就在一边看着。不一会儿,眉头之间,山字隆起来。
因为他觉得朱祁镇的字有些难看。
首先,以前的朱祁镇本来就是一个贪玩的孩子,而毛笔字却是要下大功夫练的,自从宣宗皇帝宣德九年腊月生病,正月驾崩,不知道多事情,朱祁镇好长时间没有摸毛笔了。
朱祁镇虽然从后世得到很多见识,但是唯独毛笔字上,没有一点长进。甚至还有退步。
李时勉等朱祁镇默写完了,又挑了几个问题,问朱祁镇,并不艰深,都是孩童水平,朱祁镇自然是对答如流。
李时勉说道:“陛下聪慧过人,老臣佩服,只是这字还需要多练,将来御笔示人,不能贻笑天下。”
朱祁镇说道:“先生说的是。”
作为皇帝,不求当一个书法家,但是总要有一些要题字,还要批阅奏折,甚至说来,很多大臣见皇帝御笔比皇帝本人还多。
书法如何,几乎是这个时代人的另外一张脸,决计不能太差。
“臣请陛下,从今日起,每日临帖十张,宫中有两王之帖,陛下当先临二王之帖,然后学本朝沈学士,沈学士的字,列代先皇都是很欣赏的。”
朱祁镇说道:“学生明白。”
沈学士就是沈度,永乐年间入翰林,以书法为太宗皇帝欣赏,是当代一等一的书法大家。朱祁镇说道:“沈学士尚在乎?”
李时勉说道:“沈学士去年已经去了。不过,太宗称沈学士,是我朝的王羲之,尤爱其书,宫中多有秘藏。陛下如有意,当查宫中文书,定有所获。”
朱祁镇点点头。
李时勉说道:“不过,陛下书法不成,必当有所惩戒。”
朱祁镇听了,猛地想起太皇太后赐给李时勉的戒尺,顿时有一些紧张。不过随即平静下来,暗道:“不就是打手心吗?又算得了什么。”
朱祁镇都做好挨打的准备了,只听李时勉的话音一转,说道:“这是不怪陛下,陛下尚小,有此失乃师傅之错也。”
李时勉目光一转,盯着王振,厉声说道:“来人,此獠不能尽心教导陛下,杖十下。”
王振被吓了一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朱祁镇说道:“王大伴,当初也是用心了,只是朕用心不专。却不是王大伴的错。”
“王振在陛下之侧,不能使陛下无失,本就是他的过错。又误陛下书法,须知臣乃六岁即学书,寒暑不断,而陛下笔力尤弱,根基有差,将来匡正却要大废功夫。王振为陛下启蒙,这事却推诿不得。”李时勉义正言辞,说道。
朱祁镇一时间也被镇住了。
这也是惯例了,一般人君总是没有错的,一旦有错,定然是身边人的错。
商鞅变法,太子反对,处置就是将太子的师傅削鼻。
而今也是如此。
两个太监走了进来,按住王振,说道:“王公公,得罪了,小的们也是身不由己。”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抽出一张长板凳,将王振按在上面,两个人按着,两个人抡起等人高的红木杖,一五一十的打在王振的身上。
这些太监还是手下留情的。
十杖下来。王振哀嚎之声不绝,但是声音一点气弱都没有。
李时勉听了,让左右将王振拉到一边上药,这才正式为朱祁镇上课。
李时勉说道:“从今日起,臣为陛下讲解《论语》,陛下亲政之前,臣秉太皇太后之意,当为陛下,讲解《四书》《五经》,以及《性理大全》,使陛下明圣人之意,然后讲解本朝家法,太祖所著《皇明祖训》,太宗所著《圣学心法》,先帝所著之《五伦书》,继而再进《贞观政要》,《通鉴节要》《通鉴纲目》《大学衍义》。明古今明君之所为,天下之所以治,天下之所以乱。以观圣学之用。”
朱祁镇细细数来,四书五经,是九本书。剩下的《性理大全》《皇明祖训》《圣学心法》《五伦书》《贞观政要》《通鉴节要》《通鉴纲目》《大学衍义》,总共十八本书。
可以分为了儒学与历史。
儒学以正心,历史要明儒学之用。再加上书法。已经每天去听太皇太后讲解朝政。一时间朱祁镇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皇帝不好当啊。
李时勉说道:“《论语》,乃四书之中,最浅显一部,记录圣人之言。陛下当以此入圣学门庭。”
随即李时勉从一边的书架上,取出一部论语来。
在朱祁镇的面前铺开,用尺余长的戒尺,指着论语第一章学而,读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朱祁镇听李时勉读着,有一种特殊的韵味,带着一种诵的感觉。听着熟悉的文字,心中忽然有一种荒谬的感觉,好像回到了多年那个教室。
只是他知道,回不去了。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朱祁镇跟着一字一字的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