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屋及乌,恨屋及乌。
朱祁镇回忆之中的太后,向来是威严有余。温情不足。
而且襄王在朱祁镇心中也是一个特别的王爷。太后所育三子,长子自然是明宣宗,次子是越王,越王向来身体不好,根本没有就蕃。甚至太医也说了,越王的病,不利子嗣。一直在京城养病。
越王自然无缘大统。
而襄王是太后三子,因为是幼子,向来亲厚,本来就蕃长沙,后来又迁往襄阳。而襄王本身能力也值得注意。
当初仁宗皇帝驾崩,宣宗皇帝当时在南京,太后当初就扶持襄王监国。等宣宗皇帝从南京回来。而且这是襄王第一次监国,而并非最后一次。
宣宗皇帝虽然没有如文宗皇帝一般,五次出塞扫北,但是也是巡过边关,与鞑子交过战的,当宣宗皇帝出外的时候,就是襄王监国。所以襄王对百官之中,也是有一些威信的。
而且更让朱祁镇担心的一件事情,那就是他所以为的祖宗家法,并非那么坚不可摧的。
而今毕竟是明前期,而不是后期。
明太祖与太宗之间,是靖难之役,而仁宗皇帝与汉王之间的争斗,延续了两代人。也是宣宗皇帝用残忍手段,将汉王杀死,才算是结束。
即便是太宗与仁宗,仁宗与宣宗之间,看似正常交接,但是其中不知道暗流,是后世之人不明白的,别的不说,三杨为什么这么得重用,就是他们都是仁宗潜邸中人。在夺嫡之中,立下了大功。
唯一让朱祁镇安心的事情,就是襄王而今不在京师,而在襄阳。
但并不是说,这就万无一失了。
权力争夺之中,谁觉得万无一失,谁就离死不远了。李建成将李世民就要逼出京师了,觉得大事已定,谁知道李世民反手就是玄武门之变。
襄王金册之事,就好像是一个刺一般,深深的刺进了朱祁镇心中。
朱祁镇说道:“王大伴,你觉得该怎么办?”
王振听朱祁镇如此一说,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说道:“而今不可妄动,但也不可没有准备,请小爷一封手令,奴婢联系宫中忠义之辈,为小爷效力。让太后不敢轻举妄动。”
“小爷只需与内阁诸位大人亲善,想来陛下的大事过了,自然会说小爷登基之事。”
朱祁镇说道:“你与五军都督府诸位公侯有联系吗?”
在明后期,五军都督府早已成为摆设了,天下兵马大权都归了兵部。但是而今这个时代,五军都督府依旧权力非常大,统管天下卫所。而且在五军都督府中掌握权力的,都是永乐以来的名臣宿将。
比如说张辅。
张辅而今就是武将之首,封英国公,虽然已经不在五军都督府任事,但是依然挂着中军都督府的头衔。
说起来,永乐时间的靖难功臣,而今也次第凋零,不过宣宗皇帝也亲自上过阵,麾下也有相当一部分真正打过仗的将领。
但是整体素质上来说,宣宗皇帝留下的功臣,远远比不上永乐靖难功臣,而永乐靖难功臣,又远远比不上太祖开国功臣。虽然张辅还在,但是名臣宿将,已经陷入青黄不接的情况中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五军都督府掌管天下兵权,想要在京师做成什么事情,如果没有五军都督府的支持,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只是而今的王振,还不是几年后的王振,他是宫中区区一个宦官,如果能将手伸进五军都督府中。
“奴婢无能,请陛下责罚。”王振立即跪在地面上,说道:“在五军都督府中任事的人,有两人能用。”
“谁?”朱祁镇问道。
“会昌侯,与李奶妈的丈夫胡信。”王振说道。
朱祁镇双眼无神,愣愣的看着香炉。心中不住的想着各种消息。
皇位之争,这样动则满门抄斩的买卖,五军都督府之中大部分将领是不会做的。
原因很简单,虽然后世明朝是文贵武轻,但是宣德年间,还是武将还是能压文官一头,真正得用的武将,谁头上没有一个世袭罔顾的爵位,特别是如张辅这样大将,历经三朝,永历,洪熙,宣德。即便是襄王继位又怎么样?
能短了英国公张家不成?
所以大部分武将是不会参与进去。文官方面倒是正统的拥护着,如三杨等人,他们读圣贤书,对嫡长制定然是遵从的,但是这个时代,文官虽然权力有所提升。
但是在权力交接的前夜,他们反而没有力量去影响什么。
不过五军都督府之中,有两个人,却让朱祁镇担心不已,因为他们两人是决计会听太后的命令的,就是政变也听从。
这两个人就是彭城伯张(上曰下永),与实际掌管五军都督府事的张昇。这两个人都是太后的兄弟,说起来,也算是朱祁镇的舅爷了。
仁宗皇帝娶妻的时候,太宗皇帝还是燕王。靖难起兵的时候,张家举家相从,张(上曰下永)从太宗皇帝征大宁,又从仁宗皇帝守北京有功,封彭城伯。也算是靖难功臣之一。
只是而今年纪大了,不大管事了。
但是张昇却不然。
宣宗皇帝数次出京,或巡边,或击虏。虽云太后与襄王监国。但是真正执掌京师的就是张昇。
有这两人在,一旦太后有命,换一个皇帝。木以成舟。五军都督府与内阁诸位大臣,大抵也不会说什么。
这也是宣宗皇帝临终之前,为什么要大臣们,家国大事必秉太后而后行之。
不仅仅是因为宣宗皇帝对母亲非常信任。也同样是一个事实。
太后张氏,在永乐年间,辅佐仁宗皇帝与汉王夺嫡的时候,就发挥出重要的作用。又在太宗皇帝之后,数次政治危机之中,处理妥当。
虽然身在后宫之中,但是影响力之大,决计不仅仅限于后宫。
朱祁镇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孝,但是心中还是觉得:“比起太后张氏,母后实在差太远了。”
太后张家兄弟两人,都在五军都督府掌实权。
而皇后孙家,父亲孙愚也就是刚刚所言之会昌伯。之前不过是工部督造天寿山的一小官而已,根本没有经历过战事。
即便是有都督府佥事,也不过食禄不任事而已。
孙家与张家的实力简直是没有办法相比。
但是再没有办法相比,朱祁镇所能依靠的也只有孙家了。至于胡信,一来朱祁镇信不过,二来朱祁镇也不觉得胡信能办出什么事情来。
胡信的妻子李氏入宫为朱祁镇的奶妈,这就说明一件事情,胡信的官职一定不高。真正有实力的将官,怎么会让妻子为人奴婢。
纵然太祖为了限制太监,建立了女官制度,选年四十以上,贤良淑德之妇,入宫中执事。说起来李氏身上也是有官衔的。
但是真正功勋之家,决计不会让妻子如此的。
朱祁镇也不能将事情寄希望于这一个小军官身上。
朱祁镇猛地起身,说道:“王大伴,为孤做两件事情。”
“小爷请讲。”王振说道:“奴婢万死不辞。”
“第一件事情。”朱祁镇说道:“将这襄王金册为太后取走之事,传出去。第二件事情,让会昌伯入宫一次,记住是不许让别人知道。”
王振说道:“奴婢明白。”
朱祁镇心中有些黯然,暗道:“真不愿意与太后为敌,只是有些准备不得不做。让我老老实实的做一个让皇帝是决计不可能的。”
朱祁镇心智毕竟不是一个九岁小儿,知道废帝的下场是什么?事有不谐,他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