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在座的全都清廷重臣,除多尔衮之外,还有礼亲王代善、及兵部尚书洪承畴等人。
众人纷纷起身行了君臣之礼,多尔衮笑呵呵的问道:“太后来的迟了……”
“还不是那个汤若望,又在皇上面前胡说八道……”
听到汤若望这个名字,多尔衮顿时皱起眉头:“我早就说那个西夷老鬼不靠谱,偏偏还有人说他学问广博。前番他住持的历法,竟然只做了四百多年,我大清国祚绵长,必然要万万年的,怎么会只有四百年?真是荒谬之极!”
洪承畴也顺势开口,但却不是说的历法之事:“那汤若望不过是一介蛮夷,就算是通晓一些歪理邪说,也绝不足为帝王之师。皇室统御万方,唯有尽心学习孔孟之道,以儒学为根基才好。”
在事关小皇帝的教育问题上,多尔衮崇尚八旗的骑射之术,而洪承畴等一众的汉臣则极其推崇孔孟儒学。虽然分歧巨大,但是在对待汤若望的问题上却是出奇的一致:全都认为那是左道旁门,根本就没有资格教导小皇帝。
“回头寻他一个错处,打法了那西夷老鬼……”
汤若望的问题绝不是此次小朝会的重点,重点是江南之事。
征南大军近乎于全军覆没,连多铎都被斩杀了,这对于刚刚入关不就的清廷而言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尤其是对于多尔衮本人来讲,更是一个不可承受的灾难。
作为睿亲王一系的骨干,多铎的死等于是断了多尔衮的一条胳膊,对于整个朝局而言是一个剧烈的不稳定因素。
清廷的军队并不算多,虽然有大量的新附军,但真正的机动主力却只有三支:分别是豫亲王多铎部、英亲王阿济格部和肃亲王豪格部。
多铎和阿济格都是多尔衮这个阵营里的人,多铎之死和征南大军的覆灭,等于是消灭了清廷三分之一的野战主力。仅凭一个阿济格,最多也就是只能抵消豪格的军事实力,就算是多尔衮手头上还有些力量,已不足以和以代善为代表的老牌勋贵们抗衡了。
这也是多尔衮不敢轻易离开京城的根本原因。
种种迹象表明,以太后为代表的帝党已经和豪格一系人马和流了,又有老谋深算的代善在旁边煽风点火借机渔利,若是轻易离开京城,说不准就会被他们架空。
多铎虽然死了,但平定江南的大事还得继续下去,如何组织起大量人马,应有由谁主导第二次征南行动,已成为这次小朝会的中心议题。
作为皇帝的代表,皇太后首先发言:“自我大清入关定鼎以来,豫亲王战功卓著,平推山陕横扫中原,一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敌无不望风而降。所部由五万扩展到十数万,这份战力与运筹帷幄之功当是出类拔萃……”
先是例行公事一般夸奖了多铎几句,紧接着话风就是一转:“豫王连番苦战,一路披坚执锐已渐成强弩之末,早已师劳兵疲不堪再战,顿足于扬州城下近两个月之久,足见战力已至极限。当时若是及时休整补充,择机渡江,定可平定江南。然……朝廷终究是太心急了,一力催促大军渡江,终招致惨败……”
这一番话,其实就是在批评多尔衮。
多铎率军转战大半个天下,一路折损甚重,一个扬州就打了近两个月才勉勉强强的拿下来,这就是最好的证明。但朝廷却反反复复的催促他渡过长江继续作战,这才导致了一场惨败。
孝庄口里的“朝廷”当然不是指小皇帝,而是特指多尔衮。
作为皇叔父摄政王,大清国的军国大事都是出自他的手笔,尤其是这平定江南消灭残明的大事,更是彻底由多尔衮主导。他死命的催促多铎进军,正是这场惨败的根本原因。
虽然太后说的都是事实,但却有失偏颇。
从大局来看,只要拿下了淮扬,尤其是拿下了扬州之后,就等于是打开了长江之锁,迈出了渡江作战做关键的一步。多铎的大军顺利渡江,都已经开始攻打南京城了,似乎平定江南已成了水到渠成之事,谁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出现这样的惊天逆转。
不仅南京城没有打下来,整个征南大军几乎尽数葬送,连多铎本人都脑袋都被砍下来了。
这个事情出于所有人的预料。
此次惨败,不仅仅只是在于军事层面,还具有非常重大的政治影响。
想当初,多尔衮曾今说出“江南民风柔弱,一纸檄文可定”的大话,摆出的就是“传檄而定江南”的姿态。但是现在,这样的话语已彻底沦为全天下的笑柄。
完全是受到江南之战的鼓舞,各地反抗军仿佛星星之火已成燎原之势,尤其是在山东、河南、淮扬一带,造反的队伍数不胜数,完全那就是一副群雄并起的局面。
没有了征南大军这根定海神针,清廷根本无法彻底扑灭各地风起云涌的义军,只能象救火一样疲于奔命,往往是东边的造反军还没有消灭,西边就又出现了一支……
作为总揽朝局的皇叔父摄政王,多尔衮应该为这个糟糕的局面负责。
虽然太后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因为实力的严重削弱,不仅太后开始指责多尔衮,连素来抱着“明哲保身”思想的代善都开始发难了:
“我说老十四啊……哦,摄政王,”代善睁开那双昏花的老眼,慢条斯理的捻着手里的朝珠,不紧不慢的说道:“当初扬州大战的时候,我就看出多铎已经力乏,所以才想让豪格把他轮换下来。你只是不听,还说我是想贪占平定江南的功劳。现在可好,弄出这么一个惨败,连豫王都折在江南了。事到如今,我还是那句话,让豪格去平定江南!”
让豪格去平定江南,这完全就是为了出于制衡的考虑,多尔衮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豪格远在川蜀之地,调他去平定江南,这一来一往又要多费周章。就算调了他过去,川蜀的局面怎么办?”
川蜀那边的形势一点都不比江南好。
那川蜀之地,本就是山河纵横道路艰难,当初故意让豪格去平定川蜀,其实也就是把艰难的任务交给他,而最肥美的江南则留给自己人。
“你是摄政王,你说了算!”代善又摆出一副垂垂老朽的昏昏欲睡模样,耷拉着早已松弛的眼皮说道:“不想调豪格也行,但这江南终究是要平定的,是你这摄政王去呢?还是让我这礼亲王去?”
清廷严重缺乏能够统率一方的重量级人物,多铎一死,竟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来住持平定江南的大事了。
作为皇叔父摄政王,多尔衮本人的份量绝对是足够了,但他肯定不会“御驾亲征”。
多尔衮要是真的去了江南,就等于是把整个朝廷的局面拱手相让了,多尔衮没有那么蠢。
至于说让年老的代善去……,他的资格也肯定是够了,但多尔衮不认为这是一个好的选择。
在清廷内部的争斗之中,虽然礼亲王代善一直给人一种两不相帮的“中立姿态”,其实他本身就是老牌勋贵的代表,而且现在已经隐隐约约的和太后一个鼻孔出气了。
平定江南这个事情,不能由代善主导,绝对不能。
“若是不能尽快平定江南,就无法收拾北地的民心,那些个汉人总是觉得他们还有指望,总是想着残明能够打回来,我们必须尽快扫荡残明一统天下,这可是你老十四的原话。”代善面无表情的说道:“要我说呀,这平定江南之事不妨先缓一缓,等咱们喘过这口气,腾出手来以后再说……”
“太后,诸位王爷,以臣愚见……”这个时候,洪承畴开口了:“豫王虽败,但这局面依旧在我大清手中。”
“只要扬州还在我掌控之下,这渡江作战之门就始终打开着,随时可以重整旗鼓二次渡江。以淮地为进去根基,以扬州为跳板,再次渡江必可全胜。”
只要扬州还在清军的控制之下,就可以始终保持对江南的威胁姿态,洪承畴的看法是对多尔衮的一种肯定——他的意见和多尔衮完全一致,赞同尽快消灭残明,以免夜长梦多横生枝节。
太后似乎对洪承畴的观点很有兴趣,细细的听他说了许多军事上的细节,又看了看多尔衮,面带微笑的说道:“洪太保说的头头是道,不如有他主导这二次征南之事,摄政王以为如何?”
听了这话,洪承畴第一个表示反对:“臣本汉人,不宜……”
“有什么宜不宜的?汉臣怎么了?平西王也是汉臣,不照样是我大清的柱石么?”
也许,用洪承畴是一个不错的打算。
至少,虽然这个洪承畴不是自己的人,却也不是代善的人,在无人可用的情况下,启用洪承畴去平定江南,应该是一个各方都可以接受的折中方案。
“嗯,洪太保对我大清是有功的,又是文皇帝使出来的老臣,我看可行。”
太后提议,摄政王允肯,代善完全就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这事就算是内定下来了。
接下来,就是商讨一些技术性的细节问题,但是洪承畴却在这个时候提出一个很关键的要求:“暂停剃发令之推行!”
剃发令早已激起各地的激烈反弹,很多人为了保住祖宗的衣冠发式,宁可被砍头也不愿意剃发,为了此事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很多本已经平定的地方,就是因为强力推行剃发令而再次有人打起了前朝的旗号起兵造反。
清廷仅仅只是占据长江以南的区域,四川、湖广还有数量众多的闯军和明军,大局还没有完全平定下来,就更别提江南的残明了。
在这个时候,依旧强推剃发令,无论是出于政治还是军事的考虑,都显得有些操之过急。
但是在这个时候,多尔衮却绝对不会罢手。
自清军入关以来,平定江南和剃发易服是多尔衮的两大政绩,现如今江南没有平定下来,反而损兵折将。若是连剃发令都被迫停止的话,他多尔衮的威望和尊严就会被彻底扒个精光,甚至会严重动摇“皇叔父摄政王”的法理基础。
这是多尔衮绝对无法接受的。
“剃发令不许停,必须强力推行。这发式是我大清国的根本,而今我大清国君临天下,自然要遵从我们旗人的规矩。若是因为一点点阻力就停下里,以后的诸多政令还这么推行下去?我大清的威严何在?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他们的脑袋硬还是我的刀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