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陛见

天子钦旨加封李吴山为“二等忠勇伯”的消息,就好像是一方巨石砸进深潭,顿时惊起了万丈波澜。

乡民们并不知道“二等忠勇伯”到底是个多大的官职,他们在乎的只是那道圣旨。

那可是圣旨啊,是皇帝老爷的圣旨,乡下人家几辈子都没有机会见到那玩意儿,一定要瞧个稀罕。

于是乎,听到了消息的乡民们一窝蜂的涌进李氏大宅,闹闹嚷嚷的要看看传说中的圣旨到底是什么样子。

圣旨也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看的么?那东西尊贵无比,本身就是一种荣耀的象征,甚至还带着某种神圣的气息,普通人一辈子能看到一回已算是很奢侈的了。家里有了圣旨,理所当然的要供奉起来以示郑重,怎么能够轻易拿出来给别人看?

“不过是个圣旨而已,又不是甚么了不起的东西,”李吴山笑道:“就拿出来给乡亲们看看吧。”

圣旨还不算是了不起的东西?那甚么才算是了不起?

尽管银雀儿百般不乐意,奈何老爷已经发话了,只能很不情愿的把圣旨取出来,在众人眼前晃了一下子,然后就又仔细珍藏起来。

那圣旨似乎……好像是一块黄布,似乎也没有传说中“霞光万道”“瑞气千条”的那么邪乎。

传说中的圣旨都是由皇帝的近身太监当众宣读,而且一开口总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反正戏文里就是这么演的,也不知现实当中是不是这样样子……对了,太监!

戏文里的太监大多都是个鼻子上抹了块白的丑角,而且总是捏着一柄马尾刷子拂来拂去,讲话之时不男不女。听说太监们都是被割去了卵蛋的家伙,也不晓得没了那玩意之后会生成怎样的一副嘴脸。

虽说大旗庄距离京城不远,但乡亲们从来都没有见过真正的太监,很想看看稀罕景儿。

“把传旨的太监喊出来给我们瞅瞅呗。”

也不知那个不懂事的家伙喊了一嗓子,众人也就跟着瞎起哄,闹闹哄哄的要李吴山把传旨太监喊出来给大家瞧瞧。

“宣旨的天使前半晌就已走了。”李吴山笑道:“太监也是人,有鼻子有眼的和你我差不多,又不是耍猴戏,有啥好看的?”

“我听府里的李福管家说,万岁爷还要召李老爷陛见,是不是真的呦?”

“千真万确。”李吴山笑着说道:“咱们大旗庄民团打了胜仗,万岁很高兴,今天传旨就是为了明日的陛见。等我见到万岁,一定仔细说起打仗的事情,让万岁知道咱们的民兵个顶个都是了不起的英雄好汉。”

这话就好似撒在鼎沸油锅中的一把盐,登时就热闹起来。

能够和皇帝面对面的说话,这是何等的荣耀!若是李老爷能够在皇帝面前提起自己的名字,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了,绝对是件光耀门庭的大好事。

毕竟青泥河一战不是他李吴山一个人打下来的,而是大家拼了性命的苦战得来的胜利,荣耀就应该属于整个民团,每一个民兵都与有荣焉。哪怕皇帝老爷子随口夸奖一两句,付出的那么多牺牲也就值得了……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激动兴奋的人群才陆续散去。

伺候着李吴山洗了个澡,把那身从六品的武备官服熨了又熨……

“官服不是已经熨过了么?怎么又……”

“老爷明日就要进宫去见万岁爷了,婢子担心这身官府不够提气,还是再熨一遍才能放心。”

对于这个小丫鬟而言,能够进京陛见当今天子,绝对是件天大的事情,一定要小心仔细万万不可出现任何差错。

“不过是去和皇帝见个面儿而已,不用这么小心在意的吧?”

“这是去陛见天子,又不是串门子走亲戚,再怎么郑重都不为过的。”在银雀儿的心目当中,皇帝这两个字天然就具有无比神圣无比尊贵的气息。

四海万方之主,上天之子,比漫天神佛还要高贵,平常人哪有机会看到真龙天子?

再者说了,老爷是刚刚敕命钦封的二等忠勇伯,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小小的六品官,身份一下子就高了很多倍,自然应该有一副“大官儿”的样子。

若是穿的太寒酸了,岂不是会让那些金冠玉带紫绶金章的满朝文武大臣比下去了?

也只有天真烂漫心思淳朴的银雀儿才会这么想。

所谓的“二等忠勇伯”根本就不是什么官职,充其量也就是荣誉称号性质的爵位而已,对于李吴山而言,这玩意儿根本就毫无意义。

既然朝廷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官职,那就肯定不会存在和“满朝文武大臣”见面的情况,一个没有具体职位和权限的“二等伯爵”不可能站立在朝堂之上高谈阔论国家大事。

根据李吴山的估计,所谓的陛见应该就是一场非正式的面见而已,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隆重和排场。

“车已套好了哩,婢子在车里准备了些吃食,还有备换的衣裳……”进京陛见可比不得寻常的串门子走亲戚,殷勤的银雀儿准备的非常充分,连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都装上马车,已备不时之需。

李吴山哈哈笑道:“我这是去见皇帝,又不是搬家,弄那么多家什做甚?京城里的好玩意儿多着呢,你有什么想要的回头老爷给你捎来……”

“婢子也不需甚么东西,老爷就莫花那个冤枉钱了。只需进宫之后仔细的走走看看,回来之后把宫里的情形说给婢子知道,婢子就欢喜的紧了呢。”

对于银雀儿而言,皇宫大内就是天堂般的存在,肯定到处都是琼楼玉宇,就算不是人间仙境也胜似人间仙境了。只可惜寻常人一辈子都没有进宫的机会,只能凭借丰富的想象力幻想出皇宫的金碧辉煌。

“好,”李吴山笑着捏了捏银雀儿的脸蛋儿:“等老爷回来,一定好好的和你说道说道皇宫里的情形。”

当日傍晚时候,李吴山做着双挽的马车离开了大旗庄,连夜赶往京城。

进宫陛见,尤其是李吴山这样的外臣,肯定要走些繁琐的程序,首先得研礼,弄明白了和皇帝谈话的规矩和礼仪之后,还要在都知监候见。

皇帝日理万机,天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时间和李吴山见面,所以他只能等,一直要等到万岁有了充分的时间才行。若是皇帝的日程安排的太满,那就只能等别的日子。

为了见皇帝一面,等十天半个月都不算很过分。

在都知监等候陛见的时候,李吴山见到了一个老熟人:路恭行。

同为青泥河一战的有功人员,一起被皇帝召见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事实上并不是这么回事:路恭行是来给太子上课的。

作为东宫的侍讲教授,基本上相当于太子的家庭教师,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太子师。听起来这个身份好像很尊贵很有面子,其实太子的老师不止一位,而是一个小型的团队。

真正意义上的太子师是侍讲学士,而路恭行仅仅只是个侍讲教授,相当于副科老师。

按照朝廷体制,作为太子正式老师的侍讲学士总共有四位,象路恭行这种不太重要的侍讲教授可多可少没有定员,主要是做些讲经解史的工作。因为不是很重要的正式课程,所以每个月只安排两堂课,临时还会兼一些其他的差使。比如说那个巡检的职务,就是临时的派遣,事毕之后也就收回了。

“万岁有旨,只要你来了就随时通传。”路恭行说道:“随我去钟粹宫见驾吧。”

去钟粹宫?

看来当初的猜想是正确的,这确实不是个正式的召见。

一般情况下,皇帝召见外臣,多在三大殿进行,或者是文华、武英两殿也可以。但钟粹宫却是太子的居所,而不是商议国家大事的地方。

有明一朝,钟粹宫都是太子的起居读书之地,只有嘉靖皇帝曾经在这里炼过丹,算是一个例外。

正常情况下,太子长大之后就应该搬到宫外另建太子府,现如今的太子已经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按说早就应该搬出去了,之所以还住在钟粹宫,理由只有一个:没钱。

崇祯皇帝拿不出那么多钱财给太子修建府邸,也就只能先凑合着住在禁宫当中了。

一路从都知监走来,沿途所见宫阙大多晦暗陈旧,尤其是皇后居住的懿安宫,明显曾经被大火烧过,虽然已经搭建起了脚手架,看起来好像是正在修缮,却连一个工匠都没有看到。

问过路恭行之后才知道,懿安宫在四年前失火被烧了很大一块。中宫周皇后体恤国家艰难,本不想修缮,但太子的年纪却越来越大,眼看着就已经到了大婚的岁数,就琢磨着自己搬到翼殿去住,把宽敞的懿安宫腾出来用来给太子办理婚典,结果修了一半就又没钱了,成了一个“烂尾工程”……

银雀儿心目当中那个金碧辉煌仿佛琼楼玉宇的皇宫,其实早已经破败不堪,没有了天家应有的排场和气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