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来了。”
在听到宇文晔这句看似轻松,但每个字都无比沉重的话语后,申屠泰也哈哈一笑。
他形貌凶悍,满面虬髯,原本就像一头老虎,此刻更是浑身浴血,整张脸连同一双虎目都被鲜血染红,这一笑,就像是一头老虎对着人龇出带血的牙一般。
他道:“希望我来得,不算晚。”
宇文晔也淡淡一笑。
一切,仿佛就在两人相视一笑间,就此而定。
但扶风城门口,还是又陷入了一场苦战。
虽然宇文晔和申屠泰合力斩杀薛献的这惊天动地的一幕被不少人看到了,不仅让现在远处城楼上的商如意等人都忘记了呼吸心跳,更是惊得那些还在和善童儿、聂冲等血战的士兵们心神俱裂。
不少人原本就因为接连战败和粮草被烧而心生退意,一看到薛献也死了,彻底失去了战斗意志,一些人纷纷丢开了手中的刀剑,就此投降。
可是,薛献毕竟还有十余万大军。
这些人要么一心追随他,要么是完全没看到前方战局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申屠泰带着他的人马突然杀出来,这些人不甘示弱,还在不断往前冲杀,两边人马持续血战,眼看着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见此情形,宇文晔微微蹙起眉头。
然后,他低头看向那个已经滚落到自己座下骏马的脚边,染红了大片土地的薛献的头颅。
正当他想要翻身下马的时候,却感觉身上一阵虚软,尤其刚刚一头的冷汗此刻汇聚到下巴上,一滴一滴的往下滴落,不一会儿便混入了那鲜血和泥污之中,而连他自己也几乎快要跌落下去。
宇文晔急忙伸手抓紧缰绳,稳住身形。
虽然,刚刚“败逃”的样子是他装出来的,可他毕竟元气尚未恢复,与薛献交手是他哪怕全盛时期也必须全力以赴的事,支撑到现在已是极限。
见他这样,对面的申屠泰倒像是明白过来什么,他慢慢的策马走到宇文晔的面前,又看了一眼对方苍白的面孔,然后说道:“难怪这几天,二公子一直没有出战,原来你真的是——”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
申屠泰却又哈哈一笑,然后道:“交给我吧!”
说完,他忽的跃下马背,几步便走到宇文晔的马前,一抬手,便用手中的长槊刺进了那颗头颅里,然后一转身,对着前方混战得腾起了半天血雾的战场,将沉重的长槊用力一抛——
只听忽的一声,长槊飞了出去!
那些还在血战中的士兵一听到头顶传来一阵破空之声,都吓了一跳,以为是扶风城楼上的人对着他们放箭,可再一抬头,所有人都目眦尽裂——
薛献的人头,被一只长槊刺着,飞过了所有人的头顶。
这一幕,比利箭如雨而来,更令他们惊恐万分!
这一下,哪怕再是忠心于薛献,一心要拿下扶风的陇西士兵也明白,他们大势已去,连主将都死了,他们就算在此拼个一死,又有什么意义?更何况,最前方紧随着薛献杀过去的人,已经丢下兵器投降了。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丢下了手中带血的刀剑。
一时间,哐啷声响不绝于耳。
而这一天那格外耀眼的夕照,也在即将落下的最后一刻发挥出了如火的气焰和如火的光芒,将扶风城楼前那铺得满满一地的兵器映照得绚烂夺目,如同随之而来的晦暗夜空中,璀璨的群星。
扶风一战,就此结束!
可是,有一些事,却似乎才刚刚开始。
虽然战事结束,可扶风仍然如临大敌,因为薛献留下来的十余万降军如何安置就成了眼前最大的问题,他们比城中守军的数量加起来还多,如果处置不好,很可能会酿成更大的祸端。
于是,宇文晔回城后,立刻开始安置这批人。
他将这些降兵分作四部分,暂凭其优劣品级,分别编入扶风守军、此次出征扶风的朝廷的兵马、自己麾下穆先程桥所领亲卫,还有善童儿和聂冲这一批人马当中。
这些人在分出四份之后,又分五十人为一队,交由各军中的百夫长率领,这样一来,他们的身边既有自己熟悉的兄弟,不至于因为环境太陌生而生出二心;同时,又有同等数量的人马与他们一同行动,一旦有任何问题,也能及时发现。
等到将这些人分派清楚,最后一股人马跟随代俊良的指挥离开城门之后,天色已经完全漆黑。
但整個扶风城,尤其是城楼上,却如同白昼。
那些弓箭手和守城士兵们早已经点亮了火把,照耀着城楼下那个高大的身影。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看向他。
到了此刻,刚刚眼看着薛献被斩杀,扶风经历这近一个月的围困,终于大获全胜的欣喜若狂的心情,其实早已经平复,可是,哪怕平复了的心情,再看向率领他们得到最终胜利的那位大将军的伟岸身影,众人还是忍不住心潮澎湃!
这个时候,殷长岳早已经喜不自胜,走到宇文晔的面前道:“大将军,下官恭喜大将军,这一战智勇双全,斩敌无数,更是斩杀了朝廷的心腹大患薛献。下官马上派人回大兴城,向朝廷禀报大将军此战的盖世之功!”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只点点头:“有劳了。”
殷长岳立刻欢欢喜喜的下去了。
而等到他走远,宇文晔这才又抬起头来,另一个纤细的身影,正从城楼上慢慢的走下来。
而看到这个身影的一瞬间,宇文晔的眼底闪过一抹阴翳。
但,谁也没感觉到任何异样,众人只看着商如意终于从城楼上下来,慢慢的走到宇文晔的面前,虽然她极力控制着自己,可那闪烁的目光和凌乱的呼吸,也泄露了此刻她激动的心情。
她轻声道:“凤臣——”
她原本有很多话想要说,但这个时候,又觉得那些话都是多余,只笑着看着眼前的人,就仿佛千言万语都说尽了。
而宇文晔看着她,也沉默着。
不知为什么,看着他深黑的眼瞳,商如意感到心口微微一震。
怎么回事?
虽然她知道,宇文晔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哪怕面对这样的胜利,他的镇定自若也并不出乎她的意料。
可是——不知为什么,她总感觉到,宇文晔的气息,好像有些不对。
不过,不等她去细想细看什么,一旁的善童儿已经跑了上来,笑嘻嘻的对着商如意道:“如意姐姐,我们赢了呢!”
商如意一怔,立刻又恢复了笑容,低头看向他:“是啊。”
“这一次,多亏了申大哥。”
“……”
提起这个,商如意才想起,除了安置陇西军那十余万的降兵之外,他们的眼前还有一个不算问题的问题——
商如意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身边,那个高大如山的身影翻身下了马,魁梧的身躯只一动,就搅动了一阵风,让周围士兵举着的火把都摇曳了起来,而这个人迈着沉重的步伐,两步便走到了她的面前,投下的阴影也如同周围的夜色一般,一下子将商如意笼住。
商如意原本已经抬起头了,这个时候,又将脖子往后仰了一下。
直到这样,才看清了眼前那彪形大汉的脸。
申屠泰。
和之前,在偃月城那一晚见到的一样,满面虬髯,宽口阔鼻,晃眼一看就像一头老虎。而他一开口,就像头顶炸开一个响雷,震得人耳朵都嗡嗡作响。
他道:“少夫人。”
声音,也和之前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次,他面带笑容,虽然满脸是血,形貌如虎的样子,哪怕笑起来也并不太和善,却又跟在偃月城相见时那种拒人千里的冷漠态度完全不同。
商如意明白,这是一种——“自己人”的笑容。
于是,她也对着申屠泰露出了微笑:“申大哥,偃月城一别,我们一直盼着你。”
“……”
“你终于来了。”
申屠泰对着她拱手行了个礼,道:“还望二公子和少夫人不要怪罪我擅自行动。”
商如意闻言,朝宇文晔看了一眼。
不知为何,她原以为宇文晔也应该心有灵犀的看向她才对,可这个时候,宇文晔却只淡淡的垂着眼,神情有些古怪。
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其实,从刚刚在战场上看到申屠泰出现的一瞬间,商如意就明白了;而她也知道,宇文晔应该比她更早明白,所以才会在这一战,这么倚重善童儿和聂冲,因为在这个时候,会去烧薛献的粮草的人,非申屠泰莫属。
这也就是图舍儿说的——帮忙,又帮倒忙。
因为之前沈无峥就说过,申屠泰不愿意自降身价直接来投靠宇文家,是因为一无战功,二无依仗,与降将无异;所以,他只让聂冲等一部分人来跟随宇文晔,而自己仍旧流亡在外,就是要创造自己的价值。
在这样的乱世,能创造价值的最大的机会,就是战争!
所以,他趁着这一次薛献与扶风的僵持之机,在宇文晔之前动手烧了薛献的粮草——也只有他率领的人马,能有这样的行动力——逼着薛献跟扶风做最后的决一死战,也在这一战上,他与宇文晔合力斩杀薛献,彻底的投靠宇文家!
现在,他对宇文家,哪怕不是不可或缺,至少也是有功之臣了!
商如意笑道:“自己人,有什么好怪罪的?”
说完,看向宇文晔:“凤臣,你说呢?”
可是,当她一转头看向宇文晔,脸色立刻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