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宇文渊便启程返回太原。
天还没亮,家中众人已经在大门口为他送行,而大门外停着的,已经不再是他的那匹马,反倒是一辆马车。
为表忠心,加上事态紧急,他孤身一人从太原回到东都,但返程的时候就不能再一骑人马出行,毕竟盛国公身份尊贵,于是家里准备了这辆马车,只是,他拒绝了加派人手跟随的提议。
登上马车之前,宇文晔还是又问了一句:“父亲,真的不带几个人吗?”
宇文渊道:“不必麻烦。”
说着,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来送行的人,最后目光落在了宇文晔和商如意的身上,对着这一对佳儿佳妇,他仍旧是那么满意,此刻的脸上也浮现着长辈的慈爱微笑来,说道:“交代你们的,你们都记住了?”
宇文晔道:“父亲放心。”
商如意忙说道:“爹一路上要小心。”
宇文渊微笑着点点头。
说完那些,他又低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小儿子,眉宇间才又添了几分担忧之色,道:“这一次回来得急,没能查你的功课,但你可不准偷懒。”
宇文呈低声道:“父亲,请放心。”
虽然他这么说,可宇文渊却并没有放下心的样子,只是这个时候也不能更多交代什么,又叮嘱了宇文晔两句,便转身要上车。
就在这时,宇文晔突然上前一步,轻声道:“父亲,可有收到大哥的书信?”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心咯噔了一下。
宇文渊回过头看着他,也看了一眼一旁的儿媳,见她低着头往后退了两步,这才沉声道:“你收到了?”
宇文晔道:“大哥说要回来,可这一路上叛军肆虐,道路险阻,他又要改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东都,我这边寄出去的信,想来他都收不到了。”
宇文渊沉吟了一番,道:“我,倒是不担心他。”
“……”
“不管世道怎么乱,都乱不到他身上。他要回来,那就一定能平安回来。”
这话,虽然是放心的话,可不知为什么,宇文晔的眼神却比之前更深了几分。
他道:“是。”
宇文渊又看了一旁低头不语的商如意一眼。
然后说道:“若他回来,若东都无事,让他先到太原来见我。”
宇文晔道:“是。”
宇文渊说完便上了马车,车夫一扬鞭,马车立刻离开了宇文府,踏着冰雪往前驶去,很快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只是,没有人注意到,在街尾的角落里,一双阴冷的眼睛也窥伺着宇文渊的车驾。
一直等到再也看不到马车的影子,那双眼睛才慢慢隐匿进了阴暗中。
而大门口的众人也慢慢散去,只有宇文晔一直站在门口,许久都没有离开,一旁的商如意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是望向马车消失的方向,但那眼神,又好像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他,在看什么呢?
这时,宇文晔转过身来,一回头,也对上了她的目光。
他道:“怎么了?”
商如意掩饰的摇了摇头:“没事。”
说罢,便要转身往里走,宇文晔走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说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不必这么吞吞吐吐的。”
“……”
商如意又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大,大哥,要回来了?”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两个人之间立刻陷入了沉寂中。
商如意自己也有些后悔问出这个让自己尴尬的问题,只是,若她不问,将来还不知道要如何尴尬,而宇文晔沉默了半晌,才说道:“看样子,短时间内,回不来。”
“是因为叛军肆虐,所以要改道?”
“嗯。”
“有那么严重吗?”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又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每年元宵节过后的朝会,各地郡县要派遣官员回朝述职。你可知道,这一次回来了多少?”
商如意摇摇头,她虽然知道有这项规矩,但毕竟是朝中的事,宇文晔外出征战,她也跟着去了兴洛仓,无暇探听这件事。
宇文晔道:“有四十多个郡的使者,未能如期赶到。”
“……!?”
商如意惊恐的睁大了双眼。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显然,这个数字也让他感到沉重压抑,慢慢道:“而能如期赶到东都的那些官员使者,也有一半以上,遭受过沿途叛军的滋扰和截杀。”
“……”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商如意下意识的伸手摸向胸口,但呼吸不顺,她忍不住用力的抓紧了衣襟。
宇文晔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这,还是朝廷的官员,而其他行路者,没有侍卫保护的人,又该是何景象?”
商如意沉默不语。
这话,虽然说的是宇文愆回东都的事,但她却看明白了,朝廷正在慢慢丧失对全国各地的统辖和控制。
宇文晔最后说道:“不过,父亲对大哥有信心,我也是。”
“……”
“只不过,他大概要比平时多话一些时间才能回来了。”
商如意忍不住又皱起了眉头。
从刚刚宇文渊那句听起来似是而非的话里,她多少感觉得到,这位战功卓著,对子女管教严苛的盛国公对自己那个大儿子有一种超乎寻常的信心和认可,好像不管这个世道如何,只要宇文愆想,他就能。
这在常人看来,是有些盲目了。
再说,连近年来屡立战功,已经被册封为大将军的宇文晔,也未必能得到他这样的认同吧,毕竟,在出兵兴洛仓之前,他还因为宇文晔不肯要家中的兵马而发了脾气,怕他在这一仗吃亏。
商如意忍不住想要问——宇文愆,真的这么厉害吗?
但,她还是忍住了。
毕竟,那是关于宇文愆的事,而她跟他之间,那种尴尬的关系注定了她不应该多问关于他的事。
不过,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的纠葛,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平静的说道:“别怕。”
“嗯?”
“如果你是担心大哥回来了,你会受到责难,大可放宽心。”
“……”
“娶你的人是我,他要责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