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如意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两个守卫,他们面色阴沉的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我来看看。”
“谁准你来的?”
“我——”
见她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两个守卫更凶悍了几分,道:“快走,再不走,小心我们不客气!”
话音刚落,商如意的身后响起了一个平和的,带笑的声音:“是我准她来的。”
那两个守卫一惊,拱手行礼:“当家的。”
商如意急忙回头,不知何时,萧元邃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正微笑着看着她,商如意顿时有些心虚:“萧公子。”
萧元邃没有立刻应她,而是对那两个守卫摆了摆手,两人立刻退到一边去了。
他这才低头看着商如意,微笑着道:“看来,少夫人享用过了那三尺床榻一桌饭之后,还是想过这道门去看一看。”
“……”
商如意迟疑了一番,又看了看那条平坦的路:“那里,通往那里?”
萧元邃笑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完,他也不再说什么,背着手直接走过商如意的身边,往前去了,商如意虽有些忐忑,但还是立刻跟了上去。
很快,两个人便走到了那条径直的小路的尽头,商如意这才发现,那一个弯拐进后,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处宽阔的平台,步深近百余丈,中间一条平坦的大道直通向前方,而大道的尽头,则是一座巨大的仓房,正面两扇宽大的木门虚掩着,隐隐能看到里面晦暗的光线中,有些高大的,如同小山一般的黑影。
萧元邃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商如意没有回答这话,而是慢慢的蹲下身,从路边捡起一把细碎的小石头,往前一洒。
立刻,那些停在地上东啄西啄的雀鸟呼啦一声全都飞了起来。
明明是寒冬,几乎凝结的风景,这样的雀鸟惊飞却又一下子让这个地方显得生机勃勃了起来,商如意笑了笑,然后转头对着萧元邃道:“还用问吗?”
大冬天的,这里更是黄土岭,怎么会有这么多雀鸟?
不过是因为,地上,洒满了稻谷米粒。
但,也不是故意洒在这里喂鸟的,不过是运粮的路途中,再怎么装载齐整还是难免会撒漏一些下来,所以靠近大的粮仓和运粮道的树木上,居住的鸟雀总是比别的地方肥硕。
而这里,是兴洛仓城。
眼前的,便是实实在在,能供养天下人的天下第一粮仓——兴洛仓!
说起来,从很早之前,她跟宇文晔的口中便会开始时不时的提起这座粮仓,但他们好像都从未见过这座粮仓,甚至,也没在脑海里勾勒过。
也实在想不到,这座粮仓,原来是这么个样子。
当大门在眼前打开,一股热风袭来,风中夹杂着一种好像很香,又有点臭臭的气息,那热气硬生生将原本有些寒意的身体都逼出了一阵汗,商如意伸手挡在眼前,避过了那一阵突起的烟尘之后,她慢慢的抬起头。
一切,尽入眼帘。
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仓房,甚至比她进紫微宫,看到的所有高大的宫殿还要更大,而刚刚那些黑漆漆的,高大如山的黑影,便是罗列在这个仓房中的,一个又一个的粮垛。
这些粮垛呈圆柱形,宽高六七丈,高逾四五丈,跟一座小房子似得,而走近之后才会发现,那粮垛并不是平地而起,还有一截深埋在底下,总论起来,竟有近十余丈高!
这,不就是粮山吗?
而这样的粮山,在这个仓房里还不止一座,商如意慢慢的走进这个仓房仔细一看,这里有七纵八横,罗列着几十座高大巍峨的粮山,密密麻麻如同神仙在人世间按下的棋子,每一颗棋子,都能令世人趋之若鹜,甚至,疯狂!
商如意忍不住颤抖起来,看着这些粮食,她不知为何,内心激涌得一塌糊涂。
半晌,喃喃道:“粮食……这就是,兴洛仓的屯粮。”
虽然也已经是无数次的见过这里的情形,可再走进一次,再看到一次,萧元邃也仍旧被震撼,那种激涌的心情与商如意相差无几,他站在她的身边,慢慢道:“是的,这就是兴洛仓的屯粮。”
“……”
“我们之前,往王岗寨运了三次粮食,一次都有十几辆车,足够留在山寨里的兄弟吃大半年的。”
“……”
“可即便那样,我们也没有挖空一个粮垛。”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而接下来,萧元邃又接着道:“而这样的粮仓,还有四十多个。”
“什么?!”
商如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过头去愕然的看着他:“这,这只是——”
萧元邃道:“没错,这里,只是其中一个仓房而已。”
“……”
“我和我的兄弟们进入这座仓城,直到现在,还没有人把所有的仓房都走遍的。”
“……”
商如意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呆呆的看着他,半晌,又转过头去,慢慢的走近一个粮垛,仰头看一会儿,又走向另一个。看着那些静默矗立的粮垛,它们没有感情,更没有思想,却搅动了世上太多人的生死和喜怒,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残酷。
萧元邃也上前来,陪着她一道往前走。
两个人就这么并肩而行,走在这些高大的粮垛中央,一言不发,却又好像,有千言万语在这个静谧的空间回响着。
不知过了多久,商如意:“你为什么带我来看这个?”
萧元邃一边往前走,一边道:“你知道,这里的粮食,能够天下的百姓吃多久吗?”
“……”
“天下的百姓不耕不种,也能依靠这里的粮食活好几年。”
“……”
“可是,即便这里有这么多的粮食,朝廷仍然横征暴敛,百姓仍然承担着最沉重的徭役。你知道,这几年,天下因为饥寒,因为战乱,死了多少无辜的百姓吗?”
商如意喉咙一哽,没说话。
萧元邃背着手慢慢走着,道:“你昨天说,那卢勇不是个东西,的确,他的确不是个东西。但我要告诉你的是,天下很多他这样的人,只是没在你的面前,你没见到他们,他们就只有一个名字——饥民。”
“……”
“若他们饿死了,也只有一个名字——饿殍。”
“……”
“若没有饿死,又不想被饿死,那就有另一个名字——王,岗,军。”
这三个字,像是有千斤重,沉甸甸的落在了商如意的心里,她的呼吸一窒,半晌才勉强缓过来,抬头看向萧元邃:“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元邃微笑着看着她,道:“在下跟少夫人虽然只有之前的一面之缘,但以在下对少夫人的了解,以少夫人的心性而言,咱们,不应该是敌人。”
“……”
“少夫人对当时的我,都有怜悯之心,更何况全天下的穷苦百姓呢?”
商如意低头沉思半晌,道:“就算我曾经怜悯萧公子,也怜悯全天下的穷苦百姓,可这也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对萧公子里的大业能有什么影响呢?萧公子今天带着我来这里闲逛,未免有些浪费精力。”
“那倒未必,”
萧元邃微笑着说道:“我自认有识人之明,少夫人你的路,绝对不止眼前而已。”
“……”
“更何况,你还有一个足堪搅弄风云的夫君!”
一听这话,商如意明白了,他今天花心思把自己带到这里来,又说了那么多的话,还是为了宇文晔。
商如意道:“你,还在找他?”
“不错,昨夜,我又派出了几路人马,沿着黄土岭又找了一遍。”
“还是没找到?”
“没有。”
“既然这样,那你不是应该放心。也许,他真的,真的,不会回来了。”
说到这里,商如意自己的心里也有些刺痛感,可萧元邃却摇了摇头,眼中精光内敛,道:“正是因为他一点踪迹都没有,才是让我一直不能放心的原因。”
“……”
“一支万人部队的调度,没有留下一点痕迹,这是很不寻常的。如果真的按照朝廷那些人的说法,他是战败之后逃亡,那应该是非常狼狈的状态,也就没有必要刻意的掩饰自己的行踪。他现在这个样子,我很清楚,他一定有所图!”
说着,他转头看向商如意:“他,一定会回来!”
话音刚落,商如意迈出的脚步恰好踩到了地上不知何时一落的一根枯枝,咔嚓一声,虽然声音不大,可在这样空旷又寂静的仓房里,却显得格外的刺耳。
她突然回头,看着身后那已经离得很远的大门:“有人来了!”
萧元邃看了她一眼,神情似有怔忪。
而就在这时,那虚掩的大门又一次被人重重的推开,发出了一声沉重又低哑的漫长嘶鸣,随即,一个高大的身影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
但,就在那人冲进来的前一刻,萧元邃突然抓住商如意的胳膊,一把将她拉到旁边的一个粮垛后!
商如意猝不及防,后背一下子贴上了粮垛,可还没来得及挣扎,萧元邃已经上前一步,直接用身体扣住了她,将她压制在高大的粮垛上。
她大惊道:“你——”
话没说完,萧元邃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低头道:“别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