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超遇

朱翊钧回到文华殿。

请来张居正,张居正至,太监端来椅子,奉上茶水。

“先生昨夜可睡足?”

张居正坐下,听到皇上的话,沉思片刻,抬起头,大声说道,“臣一夜睡到天亮,今早醒来精神焕发。”

“朕也是如此。”

朱翊钧说完,两人相视而笑。

多年的君臣,以及师生情谊,两人之间很多事情已经心照不宣。

就像他看到张居正眼圈的憔悴,就像张居正知道皇上这几日的反常。

变法到了今日这个地步,受到责罚罢黜的不知凡几,大臣都死了好几人。

如今是不进则退。

朱翊钧不能退,张居正更不能退。

退。

张居正必须要以死谢罪安天下。

而如今,张居正已经放下了对生死的担忧,下定了决心,内心有了明悟。

所以,他更担忧皇上。

皇上才是变法的关键。

“朕这里,又收到一封弹劾先生的奏疏,不是言官,而是来自地方布政使。”

张居正点点头。

这份奏疏,还是他在内阁让人送到司礼监的,早就看到了,按照祖制,他应该出内阁归家以待公议。

有了定论之后他才能回内阁,不过这些祖制他早就打破了,今时今日他更不会选择回避,朱翊钧也不以为意。

“坏祖宗之法,窃君主之大权,掩君主之功绩,纵门生之固位,冒朝廷之军功,引背逆之奸吏。

误国家之军机,专黜陡之大柄,失天下之人心,敝天下之风俗。”

朱翊钧打开奏疏,叹道。

“这是要杀先生啊。”

张居正点点头,他知道,大臣们要杀他,诅咒他的人更是不少。

“臣死则死矣,唯变法之事不可废,臣只愿生前能行变法之事,死后能有后人继上,臣就无憾矣。”

听到张居正的话,朱翊钧长叹一声。

张居正想法是好的,他把事情打下基础,后人只要维护好。

可惜。

历史上连这点也做不到。

虽然张居正死后被抄家,家破人亡,但是历史上的万历皇帝对新政还是支持的。

但是后继者呢。

没有外朝大臣的大力支持,只靠皇帝又如何能支撑。

朱翊钧不得不感叹,这一世,自己给了张居正更多的支持,但是改革变法一样如此艰难。

由此可见历史上的变法为何举步艰难,十年的时间改革都没有成功,只做到了一半。

张居正身死道消。

朱翊钧不禁自问,张居正死后,无人可取代张居正,何人能代皇上面对群臣乃至天下的压力。

自己嘴巴一张,可以大言不惭的做到独自面对天下吗?

还是有办法的,前提是他能像大明太祖,或者后世的满清一样,指挥的动几十万大军,杀的地方人头滚滚。

自己能做的到吗?

才四万军队的事情而已,一年都没有搞定。

戚金等一众年轻将领,他们又各个都是忠心满满的人吗?他们的想法又是什么呢?

他们最后会是倒向天下乡绅,还是倒向自己这个独夫呢?

后世的税都收不上来,各种逃税,如今自己想要天下大户如数缴税。

考成法逼迫言官做实事,皆反对。

整顿了言官,开始用言官督促各地官府清缴历年欠税,就已经各种事端出来了,还是皆反对。

朱翊钧也得问了。

“天下人,为何就不能按律行事呢?为何都只顾自己的利益?”

“所以需要教化。”

听到张居正的话,朱翊钧笑了,张居正也笑了。

这就是个空话,是个大道理。

天下的道理太多了,可惜道理是道理,实际是实际。

真要是都按照道理做事,喊一句天下大和,大家就应该感动的五体投地,皆来拜。

真要是都按照道理做事。

为何后世的人明知道锻炼身体才是正确的,又有几个做到始终如一呢。

明明学习是好事,为何很多人需要父母的鞭策才能读书呢,不应该自己挑灯夜读吗。

明明工作就该996多奋斗,国家还在发展,大家都应该无私奋斗才对,为何都愤怒呢。

只能说,道理是道理,生活是生活。

“朕今年要定八卫之事,而军备却不足,其中只被服之事,让地方如期供应白棉,湖州知府上奏地方无法供。”

朱翊钧看向张居正。

“朕告诉他,朕出钱买,他告诉朕湖州今年岁额已至,民困无法足,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朕的八卫怎么办?难道光着膀子吗?”

张居正无言。

“言官都来谏言朕,告诉朕道理,说物聚于所生,而赴于所用,告诉朕京师非出棉之所,各地供棉有定数,不能凭空出。”

朱翊钧边说,找出奏疏递给张居正。

张居正打开。

“求者苦其难,篙者高其直,即行采买,而两三万斤棉恐亦不可以仓卒具也。且今都邑之民为编商所困,十室九空,固宜加意轸恤,奈何复扰之耶?”

“先生,此人说的有道理吗?”

张居正合齐奏疏,点点头。

“此人说的有道理。”

“所以?”

“损其他无关紧要之事,来足陛下之事。”

“善。”

朱翊钧送走了张居正。

想让百姓富裕,除非摆脱农业社会,否则什么理论都是扯淡,空中楼阁。

不然只要朝廷做任何事,受苦的都是百姓。

而能逼迫大户让利出来,就是最大的成效。

所以才要改革变法。

逼迫大户们让利。

第二日。

司礼监传下旨意。

“元辅勤勉任事,匡扶社稷,功勋昭著,圣意礼隆,着加进左柱国,升太傅,支伯爵俸,兼官照旧。

给诰命,敕文书,赐宴礼部大庆,荫一子尚宝司司丞,以称朕褒答忠劳至意。”

太监们打着隆重的仪仗,从皇城到张府,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在张府置饭五桌,牵牛拉羊,御酒丝绸一担一担往张府送。

满朝文武百官咋舌。

如此恩遇,历年来未有之。

明白人,已经明白了圣意。

张居正这回被皇上的行为惊到了,这种超规模的待遇,实在是不敢受。

上奏疏推辞。

朱翊钧又命司礼监孙隆,亲自去张府劝张居正,以示恩赏之意思。

张居正推诿不过。

但是坚决不接受太傅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