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看起来大约三十来岁模样,面白无须,没有喉结。
这种模样的人物,肃苏木最近半年可见得多了,不用问,自然是宫里的内监。
这中年太监虽然一身便服,可脚下却蹬着一双官靴。
苏木本是东宫出身,和正德皇帝身边的太监都熟,这人看起来却甚为面生。
不过,他也没往深处想,就站起身来:在下苏木,敢问先生是谁,找我何事如果不出意料之外,应该是皇帝有旨给自己,或者说想诏我苏木进宫。
两个多月没见到皇帝,苏木倒有些想同小正德聚聚了。
无论怎么说,正德皇帝对他也是非常够意思的,甚至还想让苏木去做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那可是天下一等一的肥缺。当然,后来这事被刘阁老给否决了。而苏木也意识到,在自己没有做进士之前,不能去做正七品一上的朝廷命官。否则,那才是身败名裂了。
听到这太监一声大喊:苏子乔可在这里
书坊里立即引起了一阵轰动,毕竟苏木现在在京城的名气实在太大,已隐约有一带词宗的气象。能够进林家书坊买书看书的,好歹也有点化,自然听说过大名鼎鼎的苏子乔。
哎哟,原来是苏子乔,久仰大名,今日见面,不胜之喜
苏子乔,原来你就是苏子乔,果然是个英俊潇洒的人物
立即,就有几个书生上前作揖进礼,苏木心中也微微得意,客气地回礼。
这一发,就不可收拾,不断有人上前,就连门口也站了不少看热闹的路人。
眼见着人越来越多,而苏木一时间也脱不了身。
那太监急了,尖锐地喊了一声:干什么,干什么,让开,苏木,快些跟我走
这一声尖叫惊得众人一楞,趁这个机会,那太监拖着苏木就仓皇地逃了出来。
门外早有马车等着,施施然上了车,苏木问那太监:公公你叫我跟你走,所为何事
你知道咱家是宫里出来的那太监一呆。
苏木笑了笑,也不说话。
半天那太监才冷冷道:我家老爷召你去说话。
原来是诏对。苏木提起了精神,心中估摸着正德那边一定有什么事,否则也不可能这么急叫他过去。要知道,现在不同于以前的东宫,一个皇帝要接见一个普通举人,得有一套负责的程序,不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公公,贵姓,眼生。
那太监哼了一声,态度很不客气:你管咱家姓什么叫什么,跟着走就是了。
这人的态度如此恶劣,倒叫苏木有些意外。
苏木现在好歹也是一代词宗,在京城士林大名鼎鼎且不说了。
上次正德登基,他有立下了擎天保驾之功。只不过,因为这事涉及到淮王和东厂,为了顾及到皇家的体面,对外秘而不宣,只说淮王受了风寒死掉了,而苏木和相干人等的名字也在严格保密的范围之类。
所以,知道那一夜和苏木在其中起到至关重要作用的也只有牟斌胡顺张永刘瑾和刘健李东阳两个阁臣。
可即便如此,东宫旧人都是认识苏木的,也知道他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宫里的太监们见了苏木讨好都来不及,有怎么可能像这个太监这般蛮横
苏木顿时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
这个感觉等到马车走出去两里地之后,就变得更加强烈了。
原来,苏木在京城做了这么长日子,加上又是个爱玩的,足迹遍及城中的每个犄角旮旯,对于从城南去西苑走哪条路自然熟悉。
可看这马车的方向,却有些不对。
苏木心中突然一紧,暗道:难不成这人是徐灿余孽,来找我报仇了
这一想,浑身就绷紧了,问道:不是去西苑吗
谁说要去西苑那太监冷笑。
苏木喝道:不去西苑去哪里,别以为我不知道,万岁爷一直都在西苑。你来叫我,一不出示皇帝手敕,二不出示宫中腰牌,想假传圣旨,想被诛九族吗,休要自误,快快悬崖勒马,还可保全亲族和自身性命
那太监咯咯笑起来:苏木,你倒是恐吓起咱家了,一个小小的举人,倒也牛气咱家说过要去西苑吗
苏木捏紧了拳头:不去西苑去哪里,你是徐灿的人
谁是徐灿的人,休要血口污人那太监也怒了,咱们这是去皇宫,慈圣太后懿旨,叫你进宫回话。
说着就将手中的腰牌扔给苏木。
苏木一看,吃了一惊,腰牌是真的。而且,这太监乃是内监十三衙门中排名第三,掌宝玺敕符印信的尚宝监的管事牌子。
他心中也是有些忐忑,慈圣太后自然就是弘治皇帝的未亡人张皇后。
同真实历史上,弘治皇帝于弘治十八年驾崩,而朱厚照直接接位不同。在这个时空,因为苏木这个蝴蝶翅膀的关系,弘治提前了两年去世,而正德皇帝才十五岁,还没有大婚,不能亲政。
所以,按照明朝制度,张太后垂帘和三大阁臣一道辅政。
也就是因为这样,张皇后这个真实历史上的龙套摇身一变,成为口含天宪,明朝第一有权势之人。
苏木以前和张皇后一次面都没见过,况且,东宫和太后也没有任何交集,这次传他觐见,毫无由来,以这个太监生硬的表情看来,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原来是慈圣皇太后有诏。苏木将腰牌还了回去,绷紧了脸。
不片刻,马车就到了皇城,却不停,径直驶了进去。
紫禁城中骑马,对一个臣子来说乃是无上荣耀,可苏木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心中也紧张起来。
等到了禁中,苏木就下了马,随那个太监一道,在城中走了半天,就来到太后寝宫。
这还是苏木第一次进到禁中,心中好奇,不免四下张望。
这一看,就发现有地方不对劲。
一听说苏木来了,里面的太监和宫女们看他的模样都是横眉怒队,好象恨不得要吃了他一样。
气氛显得非常诡异。
那太监也不领苏木进去,就让他在外面等着,一个人进去通报。
这一等,时间就长了,大约过了两个小时,苏木只觉得一双腿都酸了。
他渐渐地有些沉不住气,以前在西苑的时候,他可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根本就不见外。在内心中,早就将正德当成了哥们,从来不见外。
而朱厚照好象也很满意苏木的随便,若苏木有一天正讲起君臣礼仪来,恐怕他也回浑身不自在。
即便是弘治皇帝,看苏木的目光也如同看一个后辈小子,非常宽厚。
像这样被人一晾就是两个小时的情形,以前还从来没碰到过。
正在这个时候,殿中突然传来一个小太监的尖叫:太后,太后,奴婢知道错了,奴婢知道错了,饶奴婢一条狗命吧
在寂静的寝宫中显得异常响亮。
然后,就是刚才那个尚宝司太监的厉喝:拖出去,打
不一会儿,那太监就和几个手执大棍的手下拖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出来,脱了裤子,扔在一条板凳上,就一五一十,十五二十地打起来。
太监们手中的棍子又长又粗,头上还包着铜皮,落到人身上,只一下,就叫你筋断骨折。
可怜那小太监年纪又小,人瘦得猴子一样,几棍下来,就没有声气。
一个太监回道:史公公,已经杖毙了
原来,那尚宝监的管事姓史。
再看被活活打死那个小太监,身上却看不到半点伤痕,但口鼻间却流出血来,身体一软软的耷拉在那里,显然身上的骨头都已经被打成了碎片。
史太监喝道:拖出去,晚间扔出城去喂狗。狗奴才,犯下这么大的罪,就算是死了,也抵不了。还有,他是怎么进宫的,谁推荐,谁接收的,都要查,查出来一并打死
这话说得杀气腾腾,一边说,还一边有意无意地看苏木一样。
是,谨遵史公公之命
几个太监同时一声喝,拖尸体的拖尸体,查案子的查案子。
看到一个活生生的小孩子死在自己面前,看着地上残留的那汪鲜血,苏木背心突然一凉,寒毛都竖了起来。
自从穿越到明朝之后,他也不是没见过死人,弘治皇帝驾驶崩那一天,偌大阵仗,刀光剑影血肉横飞都经历过了,自以为也不怵这种场景。
可今天他却没由来的心中发凉。
上次夜战虽然死了不少人,可沙场之上,死人本是常事,你不杀敌人,敌人就要杀你。
至于明朝朝堂政争,失败者,大不了被罢官免职,抄家充军,还上升不到毁灭的地步。
一切都有法可依,有法必依。
像眼前这种不经过法司,说打死就打死的情形,还是第一次见着。
苏木突然醒悟,这里是皇宫,皇宫和外朝不一样,杀个把人也算不得什么,就算杀了,也没人过问。
他心中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今天被皇太后传到这里来,恐怕是祸不是福。
问题是,我苏木没犯什么错啊,至于用这种杀威棍的方式待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