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天的时间,苏木才写好了一篇章,第二题虽然打完草稿,却感觉异常的纠结,总感觉什么地方不对,他突然有些颓丧起来:我前世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教书先生,芸芸众生,普通人一个。到了古代,没有金手指,也是一个常人,又拿什么跟这个时代的精英比
可是,这考试还是要继续下去啊
又看了半天稿子,想修改,偏偏又无从下笔。
苏木心中恼了,粗鲁地骂了一声:算球,管他娘的,失败就失败吧
然后撒气式地啃了一块饼子,躺到床上。
累了一天,立即就睡了过去。
这个时候,至公堂中,那个叫道华的副主考满眼喷火地看着杨廷和,看他的架势,如果杨大人不给个满意的答复,他就不回罢休。
另外一个副主考胆子小,悄悄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叫道华的那个考官一挥袖子:你扯我做什么,君子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杨大人,我希望你也是如此。
杨廷和没想到此人如此强项,他乃是翰林侍讲学士,未来的帝师。
将来未必没有入阁的可能,就算是称一声储相也不为过。
虽然他现在的品级不高,可封疆大吏看到他,依旧是客客气气的。
他对这个考官的气节倒有些佩服,知道此人是个君子。
不过,这事涉及到太子,甚至还有可能牵扯上皇帝,自然不好对人明言。
就回答道:这份卷子的七篇章,本官已经仔细读过了,格式都对,大义也说得分明。
那个叫道华的副主考又问:可是词句上略显粗糙,甚至词不达意
杨廷和摸着胡须,淡淡道:语句优美隽永,很是精妙。
他虽然面无表情,但回答得却非常坦然。
好,好,好那个叫道华的考官被杨廷和的话气得笑起来,一连说了三声好:既然大义和格式上没问题,字句也好得极处。这样的卷子即便不能北定为头名,一个举人功名总归是能到手的。怎么杨大人反要将其刷下去,下官心中不明,还请大人解惑。
不用了吧。杨廷和神情更是恬淡,甚至带着不屑的表情。
那个叫道华的声音大起来:杨大人,同问本期北直隶的主考,下官可有权力过问此事
你没权力。杨廷和现在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翰林院学士,可成日在天子身边参赞政务,手握机要,已经初具后来身为内阁首辅天下一人的气势,这一句话回答得充满了威严。
说完,就闭上嘴,将身体靠在椅悲上。
抿起嘴角,一张国字脸在灯光摇曳中显得棱角分明,又刚毅坚定。
你那个叫道华的副主考被杨廷和刺激得满面通红,就要发作。
另外一个副主考见势不妙,忙一把拉住他:道华,道华,杨主考既然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
说完,就低声下气地问杨廷和:杨主考,是不是有什么理由
没有任何理由,只是不喜欢这份卷子罢了。杨廷和一挥手,此卷一味在玩弄辞藻笔,乱花迷眼,不是正道。君子当讷言谨行,章当以气为先,字句达意即可,此人却有卖弄嫌疑。
说着话,他就将眼睛眯了起来。
牵强,牵强那个叫道华的副主考冷笑:照杨大人这么说,字好反倒是错了
杨廷和依旧闭着眼睛:抡才大典,首重要在德。若是单就字好坏来取士,当初李白早就应该身居宰相之位了。唐宋时的科举,以诗取士,可字好的,未必就有治国之才。所以,我大明这才以圣人之言朱子批注八股章为准,取的就是考生对圣人大义的掌握程度。否则,依你说来,笔好就应该中,这科举也不用举行了。只需每年办几场诗会,诗写得好就有官做。
他说得不缓不急,口气中竟带着一丝教训的味道。
那个叫道华的副主考终于爆发出来:杨廷和,我也不知道你怎么就看不上这份卷子。如此才华横溢的卷子,就因为你莫须有的理由名落孙山,以至使其十年寒窗毁于一旦,荒谬,荒谬。我定会上奏朝廷,弹劾于你
杨廷和慢慢睁开眼睛:可以,这也是你的职责所在,但这份卷子却不能取,就这样吧
你那个叫道华的副主考你了半天,一拂袖:我去写折子,当将今日情形据实上报朝廷。
他也知道这份弹劾折子多半不会有任何用处,倒不是因为杨廷和身份尊贵,而是人家作为一个主考宗师,若是取一份有问题的卷子,或许别人还有话说。可他要刷一个人下去,却是他的权力,有的是理由,即便是不合口味这一条。
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这就是科场的规矩,规矩就是用来遵守的。
大如山。
看到那个叫道华的考官的背影,另外一个副主考有些发蒙,连声喊:道华,道华,你怎么就走了呢,有话好好说嘛
那个叫道华的考官远远地应了一声:道不同,不相为谋
正副主考闹成这样,其他同考官和衙役书办们都看得战战兢兢,面色苍白。国朝以来的乡试考场上,正副主考水火不相容这还是头一糟。他们演了这一出,接下来的卷子该怎么判啊
副考官正要追过去将道华拉回来,他年纪大,人又懦弱,自然就是个和气的人,不愿意看到这一幕。
杨廷和哼了一声:由他去。
杨主考。
我说了,由他去。杨廷和站起身来:你我将名次排了吧,早早将草元定下来。一日一夜没睡,早完早好。
是主考。
很快,在杨廷和的主持下,被初步录取的两百份卷子被筛选出来。
至于草元则落到一份笔厚重朴素的卷子上。
其实,不但这份草元卷,另外一百九十多张卷子也是同样的风格,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次北直隶乡试的取士风格显得非常保守,又暮气沉沉。
弄完这一切,已经是半夜。
副主考只觉得腿酸脚软,不住地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腰。
再看那杨廷和,依旧是满面精神,正站在长案前,用左手提着袖子,右手笔下龙飞凤舞,正一一将草拟出来的名单填在一张公上。
这上面被录取的士子如果不出后面的两场的考卷不出大的问题,应该就是铁定中举人了。
只不过,到现在位置,无论是杨廷和还是副主考都不知道自己录取的究竟是谁,这两百名幸运儿究竟姓甚名谁。
到现在为止,杨廷和记录的也不过是天一第二等考卷编号,称之为签号。
按照考场的制度,得将最后两场的卷子审出来,最后定案之后,才在专门的监考弥封等外帘官在场的情况下启封。然后核对签号,签号考舍好相符,试卷才有效。最后一步,将中式考生的名字最后填到榜上去。
看到杨廷和如此精干,副主考有意缓和一下刚才已经弄得很紧张的气氛。
笑道:杨主考今年四十出头了吧
杨廷和:四十有二。
副主考:下官岁齿三十有七,可熬了这两天一夜,却觉得一身就如同散了架子。哪比得上杨主考,依旧是满面红光。
杨廷和:也没什么,练出来的。
副主考却是奇怪:练出来的
杨廷和:在下日常随侍在陛下身边,当今圣上又是天下一等一勤政之人,大臣们递上去的折子,每一件都要亲自过目,司礼监形同虚设。上完早朝就要在御书房批阅,从早晨到半夜,每日安歇的时间加起来不过两个时辰。我在陛下身边两年,早已经习惯了。
副主考一呆:当今天子乃是勤政的尧舜之君自是不假,这杨大人前途一片远大,平日间看起来也是威风八面,却不想公务如此劳累。每天只睡两个时辰,这日子想想都觉得可怕。可见,天将降大任于人,必先劳其筋骨,所言非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