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朗机的事,便算是议定了。
既然陛下让方继藩处置,方继藩似乎脑子里,却已有了一百种办法。
这个世上,总会有一种人,负重而行,没错,说的就是方继藩。
方继藩领了旨意,随即告辞。
刘健等人,也纷纷告辞而出。
便见着外头,萧敬聋拉着脑袋,跪在寒风之中,似乎在听侯陛下进一步的裁处。
方继藩大喇喇的背着手走过去,等方继藩擦身而过,突然大叫:“哎呀呀。”
这么一叫。
萧敬吓了一跳,他忐忑不安,突然被这么一咋呼,可想而知,整个人几乎弓起来,脸色惨然的回头。
方继藩却只拿背影对着他,而后清了清嗓子:“今日天气好,竟想吊一吊嗓子,来一首《铡美案》了。”
萧敬脸色惨然,黄豆般的大汗几乎要出来,却又松了口气,他突然发现,这方继藩,得小心哪,以后真需戒慎恐惧才好。
方继藩却迈着方步,得意洋洋的清唱:“驸马爷近前看端详……上前写着,秦香莲她三十二岁,状告当朝驸马郎,欺君王啊……藐皇上,悔婚男儿招东床,他杀妻灭子良心丧!”
这词儿,很应景。
本驸马爷……
嗯?
不太对哪。
本驸马乃是为国为民之驸马,和陈世美那人渣怎么可以相提并论?
这《铡美案》不吉利,本少爷不喜欢京剧了,还是黄梅戏好,亦或采茶戏。
可那刘健等人,跟在方继藩后头,听的眼睛都直了。
这曲儿,听着……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尤其是这词儿,更舒服了。
刘健和一旁的李东阳对视一眼。
李东阳倒是爱听戏,方才方继藩得意洋洋唱起来时,他出奇的认真,虽只唱了几句,竟突然有一种,与之共鸣的感觉。
“方都尉,且留步。”
李东阳笑吟吟的道。
身后,刘健等人,也微微笑着,似在观望。
方继藩便驻足,回头:“李公,你好呀。”
看着方继藩纯洁的笑容,李东阳心里叹了口气,却打起精神:“却不知,方都尉方才所唱的,是何曲?”
方继藩顿时明白了什么。
方才自己唱的乃是京剧铡美案。
这几乎是京剧之中,最经典的曲目。
而自己所唱的,恰是最高潮的情节,用不了多久,那陈世美便被斩了脑袋。
方继藩却不肯说,脸有点红。
“这个,这个……随口乱唱的。”方继藩道。
李东阳摇头:“此曲听之,既明快,又凝重浑厚,却又有悲愤之感,倒很是稀罕,还有这词儿,通俗易懂,须知戏曲之道,用词既要精,却决不可之乎者也,遮遮掩掩,如此,听来,才能动人心。方才方都尉唱的那啥,那啥……驸马爷欺君王,藐谁来着?”
“瞎说。”方继藩大义凛然道:“这是铡美案,非本朝之驸马,说的乃是包拯的故事。”
“包拯铡驸马呀?”李东阳眼睛一亮。
刘健几人,也凑了上来。
这铡美案的故事,成书于明代,也就是说,现在就已开始流传了,此后,再糅合了关于包拯的续作小说三侠五义之类,最后衍生出了《铡美案》的戏曲。
这《铡美案》,几乎是戏曲的巅峰,本身京剧便融合了天下的戏曲,最终大成,在两三百年后,风靡天下。
再加上这家喻户晓的故事。
尤其是当下,刘健等人,就喜欢听铡驸马的桥段啊。
听着都很激动,心情都舒坦了很多。
“此曲,可是出自《包公案百家公案》,真好,老夫看到那铡驸马那一段,也是拍案叫好,此书虽为世情话本,却也有其可取之处。”
“是啊,是啊,要不,方都尉再唱一段?”
“方都尉不要谦虚嘛,我等洗耳恭听。”
“……”方继藩胀红了脸,你们还真喜欢《铡美案》,想铡的是我方驸马吧。
不过……方继藩心念一动,这京剧……
方继藩笑呵呵的道:“我随口唱的,现在忘了,什么包拯,什么陈世美,我不认得他们,你们既认得,唱我听。”
李东阳甚感遗憾。
却是凝视了方继藩一眼:“方都尉呀,方才那曲儿,你若是有此天才,可别荒废了。”
方继藩噢了一声。
他似乎看到了李东阳动容之处,便呵呵一笑:“我需得去大明宫看看,回头见。”
他转身要走,溜了。
刘健捋须,摇头,一副无奈的样子。
李东阳却是若有所思,似乎还在回忆那调子,以及那唱腔,嘴唇下意识的蠕动。
谢迁叹了口气道:“这小子,为了巴结陛下,也算是下了真本钱哪,听说,西山那儿,到处都在紧急调钱呢,这白花花的银子,一箱箱的往城外送。招募来的数万人,吃喝拉撒,都是银子,还有四处搜罗奇珍,看这阵势,他是真要建一座不亚于紫禁城的别宫了。”
李东阳笑起来:“他爹若知道,怕已气死了。”
无论如何,虽然对于方继藩和太子抱走了皇孙的事,令他们烦恼,可至少,还有一桩事,令他们心里舒服一些,比如这家伙……听说快要破产了。
一座如此巨大规模的宫殿,所费的银子,可是天量,想不家徒四壁都不成啊。
刘健咳嗽一声:“好了,好了,不要看人笑话,我等又不是市井的好事之徒,别人过的惨,倒了霉,我等堂堂宰辅,为陛下所倚重,怎么好笑话人家……咳咳……不要笑,不要笑,方都尉倒霉,我们就该笑吗?他除了有时犯浑,其他时候,不也很好?”
说着,刘健憋着脸,一口气想要喷出来,他拼命忍住。
李东阳和谢迁二人,也都是忍俊不禁。
终于,刘健捂着自己的心口,突然大笑,一面上气不接下气:“诶呀,教你们不要笑,这有什么好笑的……哈哈……好了……就此打住……哈哈……”
李东阳和谢迁,便再也憋不住了,再不笑,真要憋出内伤,纷纷大笑起来。
……
到了年底。
天气愈发的寒冷。
大明宫的第一期工程,算是修筑完毕。
京师附近,都是一马平川,除北方和西北方向有一些山脉之外,大抵,都是一览无余的平原。
这第一期的工程,耗资巨大,为了加快工期,几乎是数万人匠人一齐出力。
这其中,涉及到的难题,便是协同的问题,以往都是按部就班,可如今,各个工程都是齐头并进。
当然,其中居功至伟的是混凝土的运用,这大大的缩减了工期。
而真正重要的却是,银子。
方继藩几乎是不惜工本,银子……他有,且是源源不断,方家为了造这大明宫,几乎等同于是将自己的家底,俱都掏了出来。
匠人们开始越来越熟练。
哪怕是设计人员,也开始更善于绘制图形,他们甚至开始学会在平面和立面的图纸上,标准了数字,拿着图纸的工头们,只一看图纸,便明白,接下来该干什么,这里是什么尺寸,那儿是多少尺寸。
所有的砖石,混凝土,都是现成的,还有附近山上采下来的花石,俱都协同进行,石匠们将无数天然的石头,变成各种花石,沥青铺就的混凝土道路,纵横交错。
一座座移植而来珍贵树木和花卉,在这个寒冬里,虽是光秃秃的,不过大抵花园的雏形,却已显露了。
防腐木铺就的小径,还有错落的亭台楼榭,里头的修饰,却已开始内部修饰。
在佛朗机人的帮助之下,这大明宫中,将矗立起一个巨大的钟楼。
除此之外,便是大量的奇珍异宝,开始运送而来,既有异域之物,又有当下奇珍,方继藩为此,可谓是操碎了心。
眼看着第一期大部分的宫城已接近尾声,一方面,是预备第二期宫城,另一方面,便是继续对这第一期的宫城,进行精雕细琢。
方继藩打着马,回了西山,这些日子,连下了数日的雪,积雪足有脚跟厚,下了马,方继藩一深一浅的至镇国府。
一进镇国府,一股子无烟煤的暖气便扑面而来,刘瑾正站在门口呢,一见到干爷来,便为方继藩脱去了还残着积雪的蓑衣,一面道:“干爷,太子殿下在里头。”
方继藩颔首点头,举足进去。
便见朱厚照皱着眉。
方继藩上前,笑吟吟道:“太子殿下在此做什么?”
朱厚照道:“曾祖母身子又不妥了,本宫去问了安,她又染了风寒。”
方继藩心里叹息,周氏这个年纪,说实话,早已过了知天命的时候,现在,完全就靠着后宫惊喜照料在撑着,每一年,对她而言,都是鬼门关。
朱厚照道:“她身子不适,茶饭不思,且这寿辰要到了,得哄着她开心才成。”
方继藩笑吟吟道:“这个……好办,不就是寿礼,我建新宫,虽已破了产,家徒四壁,可要置办一件寿礼,却还容易。”
朱厚照摇头:“曾祖母到了这个年纪,再稀罕的宝贝,又哪里不曾见过,送什么寿礼,想来她都难喜欢。”
方继藩颔首点头,表示理解。想了很久:“他爱吃牛肉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