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的早上,杜柯胡子拉碴地出现在总务部长办公室:“老许,销假。”
坐在办公桌前的许部长一边在电脑软件里登记,一边调笑道:“哟,杜秘,又出差啦?”
“装什么大尾巴狼,我的因公出差假条还是你给我批的呢,现在跟我整什么失忆呢。”杜柯一边不耐烦地说着,一边熟练地在桌上的钥匙串处自行解着钥匙。
“你这早上刚到吧?我看你黑眼圈挺严重啊。”
“是啊,早上五点的飞机,到这儿刚刚好……对了,你今天有空帮我问问老周,他那里最近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工作吗?不要犹豫,不要一个人担着,大胆地交给我,我保证不辱使命!”
“去去去,又开始贫了,老周那边海晏河清,啥也没有,别想了。”
“不会吧?那龚哥呢?茅姐呢?徐叔呢?徐叔那部不是最容易出突发情况的吗?我给你说,有啥问题,千万别藏着掖着,我……”
“别说了,杜秘,你这一个月,基本上包圆了我们这边所有的差——你当盘古集团是筛子吗,随便一摸都是孔?我们这真是一滴都没有了。”
杜柯不信:“那是你没用力挤,挤挤就来了。”
“不是,你为什么非要出差呢?你……”许部长没声了。他盯着杜柯的身后,一边手部拼命地拉手风琴使眼色。
杜柯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还在自顾自地说着话,显然,许部长的话戳到了他的痛处:“你以为我想出差?你以为我想这么累?”
“那什么,杜秘你要不先回去……”
“回什么去!我这满肚子的苦水还没吐完呢,我不回去!”杜柯痛心疾首地说,“你说我想出差,我那是想出差吗?我是不想伺候她啊!”
“那什么……”
“你知道吗,我是看到她就头大,听她说话就头皮发麻!”
“倒也没有必要说的这么夸张……算了你说吧。”孺子不可教!
“我只要眼睛和她对视超过三秒,我就六神无主!七窍生烟!八魂没了三魄啊呀呀呀呀岑总您怎么来了。”
岑商看着瞬间变脸的杜柯,皮笑肉不笑地说:“回来了啊。”
“回来了,回来了,谢谢您关心。”杜柯点头哈腰,笑得脸上都快变成向阳花了,“那什么,我去工作去了。”
“这么认真吗?才出差回来,太累了,要不休息休息?”
杜柯胸脯拍得啪啪响:“不用,咱这都是特殊材料做成的!”
“那好吧,辛苦了。”
“……啊?哦。”
杜柯一边转身,一边在心里泪流满面,心想咱就是客气客气,她怎么就当真了呢?亏他刚才还抱着一分侥幸心理呢。
她果然是都听到了……
一个半月前,把MO项目做完了的顾栩正式从盘古集团离职,而岑商也顺理成章地当选了新一任的盘古集团总裁,正式接手集团业务。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杜柯的出差之旅就没断过了。
这并不是说岑商在故意欺负顾栩时代的老员工,事实上,上任一开始,岑商就发出了公告,表明自己无意“一朝天子一朝臣”,让大家老实工作,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这话一出,某些蠢蠢欲动的人立刻就消停了。像杜柯,他不光没被降职、没被挪位、没被拆班底,他还涨工资了。
但杜柯一点也不为此高兴。
他本来就是秘书,和总裁的关系是全公司最亲密的,基本上总裁在哪儿他就得在哪儿,一天见总裁的次数比见他妈还多……要是顾栩,他双手赞同主动往跟前凑;往前倒带五年,要是老总裁,他两股战战却也心里不虚,遇到事情硬刚就是了。但要是岑商……他还是找由头出差吧。
于是这大一个月下来,杜柯天天左飞飞右飞飞,变身盘古集团第一飞人。小算一下,竟然没在办公室呆超过二十四小时。
他也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但他是真的心里别扭。
杜柯像个小老头一样地叹了口气。
既然被抓包了,那就努力工作吧。正好这今天天天在外面跑,虽然工作都安排出去了,但到底不比自己干,有些细节还是需要自己来理顺,于是这一整天杜柯都老老实实地泡在办公室里,期间还出入了好几次岑商的办公室,与新任总裁进行必要的工作交接。
还好,杜柯发现,当他真正认命了之后,情况倒也不糟。甚至剔除了感□□彩,他还可以公允地评价一句:挺好。
岑商做工作确实是没的说的,有细节,有大局,指令明确易操作,同时又绝不感情用事。她一如既往地专业。
一天的工作结束了——这是对于其他人而言。
“杜秘,还不回去啊?”秘书室的小许一边收拾包包一边搭话道,“别累着了。”
“还没做完啊,我想全部梳完了再回去。”
“真可怜,那你需要我们留下来帮你吗?”
“我说需要你会留下来吗?”
小许毫不犹豫地说:“不会。”
“滚吧滚吧。”杜柯笑骂了一句,倒也不以为意。
他们秘书室气氛很好,不存在领导干活下属只能干耗着的说法。除非是关键时刻,否则像这种正常平时工作的时候,大家都是谁干完了谁就回家的。
啃着小许送给他的爱心小猪蹄,杜柯继续投入到未竟的事业中去。
黑风习习,人去楼空,华灯初上,华灯暗淡……
“哈哈哈我终于做完啦!!!”
杜柯向后倒在老板椅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站了起来,把东西都收拾好,拿上自己的公文包,准备回家快活。
正在锁办公室的门呢,身后出来传来幽幽的声音:“你做完了?”
杜柯惊悚地回过头:“这都九点了,您还没回家呢!”
岑商冷淡地点点头,光影之下被短碎发包裹的下颌骨看着更利落了:“一起去吃顿饭?我请客。”
“这不好吧……”
“你最近出差好像挺勤的?你……”
“去去去,现在就去!谁不去谁是小狗!——那什么,我去给您按电梯,您慢走,慢走。”
望着杜柯一溜小跑的背影,岑商的眼睛意味不明地眯了起来。
小饭馆里,杜柯一边盯着炸酱面,一边在心里泪流满面。
他怎么就这么怂!
你说句不想去能死吗!你大步朝前走往前看能死吗!你辞职能死吗!别人姑娘都没说什么,你个爷们算是占了便宜,你在那矫情啥!矫情啥!
“不好吃吗?”岑商看他总不动筷,开口道,“这家店虽然不是很贵,但很正宗,也很干净。我记得你很喜欢吃北京炸酱面。不过如果不好吃的话,我们再去换一家吧?”
“别!就这吧!”杜柯立刻拿起筷子,一大口闷了进去,“好吃!……咳咳!咳咳!……”
杜柯面呛进了气管,登时脸色就变了,岑商一看情况不对,赶快坐到杜柯旁边,给他拍背顺气,又喊老板送水又给他递纸,忙得团团转。
一通操作猛如虎,杜柯总算是缓了过来:“谢谢岑总。”
“吃面也能吃成这样,真是服了。”岑商吐槽道。
杜柯虚弱地摆摆手,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岑商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杜柯缓过劲之后就开始吃面,边吃还边夸,最后还又加了半碗。抛开刚开始的战略性失误,这面是真的好吃。他在帝都这么多年了,自以为已经是帝都万事通了,也没找到过这么够味的店。
果然还是比不过岑商这种老北京啊。
“岑总,您怎么不吃呢?”杜柯看岑商没怎么动筷子,“好吃呢。”
岑商笑笑,也开始吃了起来,吃的脸通红,头上的汗水大颗大颗地往外冒,将头发都沾湿了。
杜柯盯着岑商看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夺下了她的碗:“别吃了。”
“没事,很好吃。”
“好吃什么好吃!你这明显就是过敏的症状!”杜柯不由分说地把自己的碗和岑商的碗都拿走到一边,然后从前台拎了两瓶矿泉水,又要了杯温开水,一起递给了岑商,“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呢!快缓缓!”他特别爱吃面食,但岑商从来不吃,以前他问过岑商,岑商跟他说过,结果他居然给忘了。
岑商被逼着灌了半瓶水,脸上的红潮缓了不少:“这也不怪你,那都太久之前的事了。”她平静地说。
杜柯愣了一下,叹了口气:“是啊,好早之前的事了。”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杜柯,我知道你一直都在躲着我。”岑商问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讨厌我也是应该的。”
杜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几年前的时候,他和岑商一度也是很好的朋友。那时他还不是秘书头子,岑商也还没有来盘古集团剑走偏锋,仍琢磨着走传统路子在家族上位。她来盘古集团,只是单纯地为家族出面洽谈一个项目的合作罢了。
杜柯是那个项目的负责人。
那个项目不大,但前前后后很漫长。大家断断续续地谈判着,谈判桌上唇枪舌战斗得斗鸡眼都要出来,凶狠的唾沫漫天横飞,谁也不肯让步;但在谈判桌下,杜柯是真的很欣赏岑商。这个姑娘工作的样子又利落又迷人,在饭局上的时候说话又很有见地水准。她真是个优秀的人,杜柯打心眼里佩服她。
而岑商也和他私底下很惺惺相惜,他们说好了,等项目彻底结束了,他们一定要去约一顿,好好聊聊——他们都是将公事看得很重的人,职业道德不允许他们现在就私下串联。
谈判不太顺利,岑商很想为家族拿下最好的价格以提高自己的地位,但杜柯也不想让盘古集团吃亏。就这样,到了最后一场谈判的前一天,岑商突然找到了杜柯,她看上去很失魂落魄,状态差到了极点。他从来没见过这么颓废的岑商,这个人从来都是生气勃勃的。
岑商和杜柯来到了酒吧。
酒一杯杯地下肚,事情一点点地明晰。岑商告诉他,自己已经没希望了,她爷爷和她爸爸已经把遗嘱公证了,公司分配也弄得明明白白:“我真的不明白,”她一口一口地酒往肚子里灌,“为什么我就不行。我不就少个几把吗!”
岑商从来不说这么粗俗的话,她向来是很有礼的。
杜柯很理解地拍拍她的肩膀:“看开一点,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我到底差在哪里呢?说好的不重男轻女,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又开始了呢?”岑商喝了三瓶酒,抬头盯着杜柯,“对不起啊,”她大着舌头道歉,脸上红彤彤的,“你肯定觉得我何不食肉糜了吧?”杜柯家境不好,她知道的。
杜柯摇摇头,夺过了她手中的酒:“别喝了。”
岑商歪着头笑了:“那你喝,我就不喝了。”
杜柯很少喝酒,他酒量是真不好,而且是怎么练都练不出来的那种。但看着岑商的笑脸,他鬼使神差地接下了酒杯,然后一饮而尽:“我喝了你就不准喝了哦。”他望着岑商,眼神很温柔。
然后他就记不太清后面的事了。
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躺在了一个酒店里,满室旖旎。岑商已经离开了,而他光着身子躺在床上,等来了他的噩耗:当天上午会举办的最终谈判会上,他迟到了,岑商却准时到了。他的副手联系不到他,只能顶上,仓促之间,被准备齐全的岑商大杀八方,拿下了最惠价。
想起自己早上醒来之后被人关了机的手机黑屏,杜柯咬碎了一口牙。他立刻去向顾栩负荆请罪,说明了事情的经过,并主动要求对方扣自己工资:“扣一个月奖金吧,”顾栩想了想说,“为你迟到。”
但他拒绝了。在他的坚持下,他最后扣满了三个月的工资。他不能容忍自己居然出现这样的事故。
那是套路,是欺骗,是……
是什么呢?
当时明明是很愤怒的,可是到了现在,他竟然都有点想不清那种愤怒的感觉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是从岑商加入了盘古集团开始为盘古集团出谋划策开始吗?是从他收到了一张无名但字迹明确的写着“对不起”的贺卡开始吗?到底是什么时候呢?他也不知道了。
顾栩给他说,那场谈判后,岑商最后和家族又谈了一次。
她果然还是不甘心。这个女人从来都不会服输。
顾栩还给他说,家族因为她这次的大获全胜,其实已经松口了,但岑商想了三天,最后又放弃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这不是她梦寐以求的一切吗?
杜柯愣愣地望着岑商,一时间,时空像是重叠了:“都过去了。”他最后喃喃道。
岑商托着腮望着他,他也呆呆地望着她。
终于,杜柯开口了:“我暂时还没有办法完全释怀,你能再给我一点时间吗?”
岑商笑了:“当然可以。”她笑得很美,眼波眉梢尽是风情,让杜柯已经被层层自缚的心又松动了一点。
他还是爱她,杜柯想,不管多少年过去,不管他再怎么否认,不管他再怎么逃避——
他都永远没法停止爱她。
—Fin—
作者有话要说:彻底完结了
那什么,隔壁的新文暂时出不来了……开头被我推翻了,我没办法说服我自己惹
为了避免出现南极那本那种十五万字了写不下去愧对读者的悲剧,我要养精蓄锐几天
那么,完结了,感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