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高远以前当兵的时候干的是工兵,野外作业是常事。他对天气的判断绝对是神级的,准确率近乎神棍。
果不其然,一开始还只是一两颗,等到车开了十分钟的时候,已经变成了成簇成簇的雨丛;等到车快到的时候,汽车的雨刮器已经快要赶不上雨水凶悍的速度了。雨水打在车上的声音听着让人心惊。
“这可怎么办啊,”谢彩玲担心地说,“也不知道老于他们带伞没有。”
“没事,”顾栩说,“车上有四把伞,接他们到车里是没问题的。”
这个人总是细心的,路美南闷闷地想,早上明明没有任何下雨的征兆,可是顾栩还是带上了伞。车后座有买好的水,有雨衣,甚至连厚外套都放得有。有顾栩在,什么意外都不可能出现。
突然,路美南想起了一件事。
在来之前两天的时候,顾栩问过她于叔他们会来几个人,算了一下人数后,顾栩说一辆车坐不下,便去车行租了一辆六座的小越野,就停在去火车站路上的一所停车场。原本他们打算的是吃完饭之后就先顺路过去换车的。
但是顾栩没有换。也就是说,现在这辆小汽车是无论如何装不下六个人的。它最多只能装五个人,有一个人肯定是进不去的,难道……
路美南如坐针毡,她迫切地想要和顾栩谈谈。不对头,现在一切都不对头。顾栩笑得越来越浓,他晚上都没吃饭,他一路上都在不停地开启着各种各样的话题——这一切都是完蛋的预兆。
她也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现有多差、有多引人误解,所以她一定要说清楚,不是这样的,是……该死的,这个于襄!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按照帝都惯例,路上堵了点车,不过影响不大,顾栩留足了充足的提前量,他们到达火车站门口的时候,离车到站还有十几分钟。
顾栩把车就近停了下来,一行人举着伞飞奔到了约好的出站口的屋檐下,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在等待的时候,路美南很想赶快和顾栩谈话,但顾栩一直在手机上打着字。这让她不敢说话了。怕顾栩有正事,她就一直在旁边、表面上和父母一直说着话,实际一直观察着顾栩那边的动静,准备等对方打字一结束就说话。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路美南也越来越焦躁了起来。
终于,顾栩停止了打字。
还没等松一口气,路美南就感觉自己的手机振动了一下:“看一下手机。”顾栩说道。
路美南看向自己的手机,发现那是一张清单,上面列明了好几家路美南闻所未闻的饭馆、景点、路线,具体的地址也写在旁边,甚至连超链接都有……“这是什么?”
“接下来几天的行程安排——原计划是这样的。”
路美南没空再感叹顾栩准备的用心了,因为她发现了不对:“你的意思是——”
“此外,这是车钥匙,”顾栩没理路美南,平静地径直往下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放在了路美南的手里,“还有银行卡——这张副卡,还有主卡,现在都是你的了。”
路美南皱起了眉头:“你现在要离开?你在来的时候就盘算好了?”
“接下来的几天,你自己带他们去玩吧——越野车已经租好了,你想废物利用也行,记得到时候帮我还一下。至于现在的这辆车,你可以开走——anyway,你想做什么都行,我不想再看到它们了。至于我,”顾栩略一颔首,浅浅地行了一个礼,“我要离开了。”
“你现在离开什么离开!这么大的雨!”
“那也与你无关。”
路美南深吸一口气,竭力克制住自己面上的表情:“所以你现在就要走是吗?”
“不然呢?”顾栩低低地笑了,“我已经仁至义尽了——还是说,你甚至要我去给你的前男友的父母鞍前马后?路美南,”他叹了口气,“我忍了一天了,如果你还对我有一点起码的善意的话——那么再见,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顾栩!”
“南南,”不远处的路高远注意到了这边的异样,“怎么了?”
“爸没事,我和顾栩有话要说,”路美南说完之后也不管别人的反应,拉着顾栩就沿着屋檐走到了十米之外的角落。顾栩也不反抗,眼睛里甚至充满了笑意——如果那笑意代表的不是嘲讽的话。
“顾栩,”路美南拼命地告诉自己冷静。该死的,路美南心想,她那种一慌乱就逻辑全乱的毛病又犯了——冷静,路美南,“你必须要听我解释,你要相信我,无论你听到的、看到的、感觉到的事情是什么样,它其实都不是那样的。”
“感觉到的?你是如何知道我在感觉什么呢?啊哈,”顾栩笑了,“你以为我在吃醋吗?然后你就好自鸣得意,为自己无与伦比的魅力而自豪了是么?”
“我没有这么说。”
“那么我告诉你,我没有吃醋——什么都没有。失望?或许有吧,但那是对我自己的。我居然放任自己被你愚弄、被你欺骗、被你侮辱,而我甚至从一开始都没有想过这一切会发生。对啊,都是我的错,我活该被人骗啊——你赢了。你骗过了魔鬼,你是最后的赢家。”
“顾栩,顾栩,”路美南的声音已经快抖了起来,她近乎祈求地说,“不要这样说,好吗?”
“那我该说什么呢?要我说你和于襄的关系吗?听说你们的父母已经有意让你们结婚,而你甚至连这件事都没有给我说过。你昨天打电话,说你将会和你的男朋友一起来,啊,好的,然后我被人拥抱了,有了个‘小襄’的新名字,这件事让我简直该死地要感动得哭了——上帝啊,你听到了吗?我有了一个新名字!我现在有三个名字了!齐藤、顾栩、还有小襄!”
“顾栩你疯了!”
“是啊,我是疯了——你说对了!我如果不是疯了,我会忍这么一天吗?我会到现在还在笑语待人吗?你知道我这一天都在等什么吗?我在等你告诉我真相,我在等你辩解,我甚至在等你的谎言!只要你欺骗我,我就会信!只要你告诉我你和于襄现在已经断了,那我也会继续当一个聋哑人,我甚至已经不在乎你和于襄的关系到底是不是和我的关系重叠了——我太可笑了,我是一个靡菲斯特,可是现在靡菲斯特跪倒在了他的猎物脚下,求着他的猎物对着他说谎!可是他的猎物甚至连谎言都不愿意说!”
“你欺骗了我,”顾栩摘下了眼镜,轻度近视的眼睛看上去有点失焦,他指着路美南,“我是那么、那么、那么的信任你,可是你却欺骗了我。我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出现,但是你欺骗了我——你是个骗子,liar,estafador,而我现在不想再受骗了,请问这也不可以吗?你一定要我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吗?你能拿着我给你的脸赶快从这里离开吗?你不愿意离开,你能放我离开吗!”
“顾栩!”路美南终于忍无可忍了,“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我怎么样了?骗子小姐,我对你还不够有耐心吗?”
“你总是这样,”路美南的嘴唇在来回上下研磨,鼻翼抽搐着,眼睛剧烈地眨着,好让那种氤氲酸涩的水汽从自己的脸上离开,“你总是这样。你从来都没有信任过我,从来,一次又一次——我已经忍够了!”
“天啊,一个骗子说我没有信任过她?”顾栩先是癫狂地大笑,然后猛然止住了,他一步步逼近路美南,“路美南,你没资格跟我说这个。”
“你就有资格吗?”路美南冷笑道,“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情,你的第一反应就是——啊哈,这个人果然是背叛我了——啊哈,这个人果然是个骗子——啊哈,这个人果然是在包藏着别的想法——我说错了吗?”
“难道你不是那样的吗?”
“我不是!但是你一直期待着我是!”路美南迎着顾栩的目光走了过去,两个人以最快的速度四目相对,“让我告诉你吧,你从来就没相信过我,你总觉得总有一天我会背叛你,你是那样坚信的,然后一点点的波动你就会崩溃——我被你日复一日地有罪推论着,然后我也只能陪着你像个罪人一样活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哄着你那颗脆弱的心。让我告诉你吧,爱情需要的是坚持,但你随时准备着放弃——”
“是你先选择放弃的!”顾栩咆哮道,“不要在那里玩弄文字游戏!是你先背叛的!”
“让!我!告!诉!你!你一直都在说谎,你在自欺欺人!事实上,你一直就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你一直都在等着这个‘果然’!你等着它,像是基督徒在等着最后的审判一样,你等着那个背叛,然后你就好躲在你自己的怀里继续顾影自怜!然后你就好顺势摆脱这段让你坐立不安的关系了!我说错了吗?你不是这样想的吗?你在一次又一次地患得患失中,希望的难道不是这个吗!”
“路美南!”
“想下线了吧?被我说中了心事了吗?啊哈,可是这是现实,你没有办法把我拉黑,你也没有办法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你只能面对,而我想要的就是你的面对!顾栩,我今天就在这里把话给你说清楚——我从来没有欺骗过你!从来!我和于襄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
顾栩的眼睛里闪着疯狂的光,通红通红地,但是路美南毫不畏惧地回瞪着他,决不让步。
雨水继续下着,忽然,顾栩神经质地笑了:“那么,我给你解释的机会——请告诉我吧,你和他的关系是什么样的。”
“……我不能说,”路美南烦躁地说,“没有他的允许,我绝对不能说。我会告诉你的,但是不是现在。”
“你还真是听他的话啊。”
“我答应过他的!我必须遵守承诺!我答应过他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所以呢?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是任何人吗?”
“我没有这么说!”
顾栩嗤笑一声:“你总是这么的振振有词。那么,随便你吧,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一个路人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要和我分手?”路美南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要和我分手?”
“啊哈,如你所愿——如你所愿,果然,我期待的——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顾栩!”
顾栩低低地笑了一会儿,忽然又收住了笑,然后他大步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顾栩,你去哪儿!”
路美南想去抓顾栩的手,却被他一把给甩开。他快步走到路高远和谢彩玲面前,他们正在和两个人说着什么话,听到了动静回过了头:“小栩?”谢彩玲笑道,“我们已经接到了老于,今天多谢你……”
“叔叔阿姨好,”顾栩在走过去的瞬间已经调整好了表情,他平静地说,“我单位临时有急事,我要回去了,十分抱歉。”
“啊……”谢彩玲看顾栩这么坚决,皱起了眉头,“那好的,你有急事就去做吧,我跟你去把我们放在车里的东西拿出来。”
“不用了,我不开车。”
“小栩?”
摆摆手,顾栩没有再说话——他甚至连伞都没有打,就径直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路高远讷讷地说:“南南,这……要不你去给他一把伞?”
“你管他去死!”一直盯着顾栩背影的路美南突然爆发一声大喊,让两个老人被吓了一跳,“路美南你喊什么!你这是关心男朋友的态度吗!”
“我没有男朋友了!谁他妈管!他!去!死!”
“路美南!”
就在母女又要爆发大战之时,那个之前一直和谢彩玲说话的、在顾栩出来之后却立刻沉默了的中年人开口了:“小南。”中年人一向苍健的声音微微发着抖——
“刚刚那个人,是齐藤吗?”
作者有话要说:estafador西班牙语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