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第一百零三片叶子

为人父母嘛,一般而言,很少会有觉得自己孩子差的。

路高远这种部队退伍后转移的现文职人员,最擅长的就是在各种会议上把一分吹成十分,口才是相当了得。他也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的闺女天上地下举世无双,任谁都配不上。

然而,路高远也不是瞎子,他闭眼吹综合征也还没到晚期。顾栩这软件、这硬件,让路高远脑袋里只剩下了“齐大非偶”四个字。

“搞定了。”前面的顾栩挂了电话,“叔叔阿姨放心吧,我们可以直接去。”

“这就……解决了?”路家后勤部部长路高远颤声说,“这家连锁酒店听说很难缠的,不会……”

正在过路口,顾栩专心开车没来得及说话,路美南负责解释:“这家酒店是阿特勒酒店旗下的,顾栩认识阿特勒酒店的老板,说一声就行了,放心吧,不会要求我们额外付定金的。”

这二姑娘怎么还在纠结定金?这是定金的事吗?路高远腹诽不止,心想重点难道不是别人能和阿特勒酒店的老板谈笑风生吗?阿特勒酒店,那是什么,那是连他都知道的酒店业巨头啊!他接手的各类犯罪分子,有多少穷奢极欲的是在阿特勒酒店被捕的你个二货姑娘知道吗!

不行,他要查一下这个顾栩是谁。

很有危机感的路高远拿出手机,键入顾栩两字。度娘自动弹出了百科介绍界面,上面明白写着:

顾栩,盘古集团现任总经理、执行总裁。

嚯,盘古集团,这可是大公司。可是这是同一个人吗?不会重名吧。

不行,得赶快往下找找照片。

还没找到呢,路高远就被谢彩玲女士迎头痛击了:“玩手机玩手机,你就知道玩手机!都在车上了还玩,你眼睛瞎了自己去街上要饭去!”

手机没了。

路高远苦着脸继续坐车,眼睛在路美南和顾栩之间看来看去,看去看来,半天憋出一句话:“南南啊。”

“什么事啊爸。”

“小襄呢?怎么没有见到他?”

“我也不知道,昨天晚上给表哥打了电话,他没接,今天早上也没接。不过他刚给我回了个短信,”路美南举起手机给路高远看,“他说他有急事,下午会和我联系,晚上和我们一起去接于叔叔。”

“这不是周末吗,周末能有什么事。”

“谁知道呢,也许是突发情况吧。”

“美南,”顾栩忽然轻声说,“你们叫于襄小襄是么?”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顾栩笑了笑,“叔叔阿姨还有美南,你们休息一下,我带你们去顺路的一家很好吃的老北京早点摊,大概三十分钟后到。”

确实也是太早了,没有人说话之后,三个人很快就陷入了假寐状态。路美南怕顾栩一个人开车出事,倒是一直撑着,想要和顾栩说话提神,但顾栩却拒绝了:“没事的,”他很轻柔地说,“我不习惯开车说话,我安安静静地开就很提神。”

昏昏沉沉的路美南没注意到,顾栩捏着方向盘的手,已经用力到骨节泛白了。

顾栩拉着一行人到老北京早餐摊吃了早点,是最土著的那种北京摊子,店主和排队的人皆是一口京片子:“叔叔阿姨来得早,才能吃上,这里的豆汁是过了七点半就没的。”

顾栩去排队,路美南想要去排,又被顾栩拒绝了:“你回去陪叔叔阿姨吧。”他笑着说。

路美南挠挠头:“好吧。”

吃饭的时候,顾栩才吃了两口,就说临时有电话,一个人离席去接电话了,留下路美南面对着二老:“爸,你慢点吃!”路美南劝着路高远,“我第一次见到喝豆汁还能狼吞虎咽的人!”

“别说,这味道真不错,和我上次来北京时完全不一样。”路高远诚心诚意地赞叹道,“我上次喝的那都是啥啊。”

老北京人总是这么的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路美南这桌离老板很近,闻言,老板很高兴地说:“您肯儿是没找对地儿,我这摊,嘿,您问问,这四九城上下,有谁能更正宗?不能啊——您老要不再加个包子?”

“顾栩是真的很上心啊,”看着疲于应付热情老板的路高远,谢彩玲女士感叹,“不过,你之前怎么没和我们说过他呢?”

“我也没想到……”

正想说什么,顾栩已经回来了,路美南惊讶道:“你去洗脸了?”

“有点困,顺便取附近卫生间洗了把脸。”顾栩笑道。

路美南皱了皱眉,没有往下说。

而在这顿饭结束之后,一行人也继续了行程。其间顾栩言笑殷殷,其极有亲和力、能让几万人拜服的优雅气质让之前还心里直打鼓的二老也将将放下了心:这人虽然素未谋面,之前也没听女儿说过,但看着还挺像回事嘛。

是个知冷知热的人。

不光知冷知热,顾栩还很见多识广。二老都是警察系统的,顾栩上到国内大案小案、下到法庭判则、乃至刑侦技术,都能说上两句。有些懂得不多,他也不装,老老实实地请教二老。好嘛,这下二老既能在聊天中感受到知己的认同感,又能不时地“好为人师”一样,享受一把成就感,双倍buff一叠加,别提有多心飞扬了。

在聊天中逐渐开怀的二老没有发现,自己的女儿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

世人皆言“不到长城非好汉”,但对于绝大多数世人而言,长城仅仅指的是八达岭长城。然而事实上,长城并不是一个点,而是一条漫长的线,只是八达岭相对最有名而已。仅仅在这座城市,各种各样不著名的野长城就形形色色,其景色更加粗犷、更加原荒,当然也相对更加危险。

深冬的野长城是肃杀的。枯叶已经没有了,所有的落叶都散尽了,光秃秃的树沿着崎岖的山路胡乱地生长,烈阳冷冷地打在墙头,远方孤雁一声,倏忽而过。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我就说坐缆车你们还不信!!”

慕田峪长城是一个比较奇特的长城景点,游客进场处位于山脚,真正的长城却当然是修在山顶上的,在这之间有大概一个小时脚程的山程,山高路抖,阶高坡险。因此景点处专门贴心地修建了缆车,收费高昂,为懒汉同志们提供贴心的服务——路美南严重怀疑慕田峪就是为了赚两笔钱才把进场处修在这么前不着村后不着地的地方的。

然而谢彩玲女士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项服务。

“‘不到长城非好汉’,不爬完长城也非好汉!三年前跟团去八达岭我就没爬过瘾,看在都是同事们的份上也就算了,这次我都自己来了,还不让我自我证明一下?不行,我一定要完整地爬一次长城!坐缆车上去是不完整的体验!”

路美南心想你明明就是为了省钱,说得那么清新脱俗干什么……

无论如何,谢彩玲女士都是家里当家作主的,再加上那路看上去也没有多长,一群人就婉拒了卖票小哥的建议,雄赳赳气昂昂地开始往上爬,妄图与残酷的命运进行殊死搏斗。

二十分钟之后,仍旧精神抖擞的谢彩玲女士回头看向已经化成万人丛中一粒豆、在顾栩的全力搀扶下仍腿肚如风中残烛的路高远,心虚地说:“我们还是坐缆车吧。”

“谢彩玲女士,您不要完整的体验了?”路美南挑眉。

“我觉得,残缺之美也挺好。”

谢彩玲女士终究还是心疼老伴的。

野长城和八达岭长城完全不同,它的坡太抖太险了,完全不是路高远这种久坐办公室的中老年能够承受的,哪怕他们经常锻炼——何况再好的身体素质也会因常年书斋而稍微差一些嘛。

然而长城这种地方,上山容易下山难。台阶本来就这么窄,华国游客又永远这么多,想要逆人流而行,谈何容易?两相商量之下,只能达成个妥协:顾栩陪着路高远慢慢下山乘坐缆车,;路美南则和谢彩玲女士继续爬山,大家在山顶碰头。

“你可以吗?”顾栩让路高远在下面等他一下,他自己小跑上来,“我看你满头都是汗,还是我来陪阿姨吧。”

路美南摇摇头:“我体力比你想象的好。倒是你,脸色都已经发白了。你看上去很不好。”

“还行吧。”顾栩笑道。

“别逞强,”路美南皱了皱眉头,将顾栩拖到一边,躲开谢彩玲的注视,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你有先心病,要是复发了那不是开玩笑的。”

“不会复发的。”

“别冒险,听我的。”

顾栩笑道:“你是在关心我吗?”

“我当然关心你啊。”

笑了一会儿,顾栩收起了笑容:“那我去陪叔叔下去了。”

目送着顾栩也渐渐化成山下的一个小点,路美南松了一口气。

他总算是不笑了。

从机场出来开始,顾栩的笑容就一直没有收过。老实说,他真的是一个很适合笑的人。本就儒雅清朗的气质,丹凤眼略微眯起来的时候,哪怕只是淡淡地带上一点笑意,也足以感染所有的观者了。

一路走来超高的回头率,足以证明这一切。

可是这不是顾栩啊,顾栩是不爱笑的,他是疏离的。

而当他开始笑的时候,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真的很高兴很高兴,要么……

他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作者有话要说:还记得那个一直琢磨着要请顾哥工作的阿特勒挑拨离间老板吗,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