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岑商说中了心事,萧敬之一时有些讪讪。
他的确是瞧不上MO,总觉得那玩意儿就是浪费钱。虽然顾栩五年如一日地鼓吹MO与盘古集团美好未来的捆绑关系,可他怎么想怎么都不明白,这么一个小小的涂料能有多带来未来。如果要说收益的话,这五年没有MO,顾栩不也干得还行吗?
MO涉及那么多的基础研究,这没道理由他们盘古集团一家扛。反正暂时别人也没造出来,他们大可以再等等,没有必要拿自己的钱给别人探路——那些基础研究,别的公司可是也可以用的!
“你说的我不赞同,”岑商是坚定的技术主义者,在这一点上她无条件地支持顾栩,“二八定律你应该是明白的。对于一个企业来说,它百分之八十的利润都来自于那百分之二十的项目。如果没有自己的拳头产品,我们就只能一直给别人代工,那样的话,工人们的压力会更大的。萧董总是在乎工人的吧。”
“我当然是在乎工人的,我要不是在乎工人,你们搞什么MO也就算了,我懒得管。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一旦MO做出来,我们工人还有工作吗?它是会带来很多新的需求,也会消灭很多旧的需求!它又是一个高度机器化的材料,到时候需要的工人数量会大幅度下降的!然后呢?”
“然后什么然后,”岑商不耐烦地说,“萧董,我这人说话直,话说得不中听,你别忘心里去。”
萧敬之心想你知道不中听还说。
“你是个好人,也是个正直的人,但你太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了。你总想着只要现状最好就行,但是你看不到未来。MO是一定要做的,这是盘古集团绝对不能变的战略思路。如果我们盘古集团能领跑这个行业,那么你要的工作就都好说;如果我们风雨飘摇,那别说工作了,工资都没了!我承认,这里面有一定的赌博性,但这个世界不就是一场又一场的博弈吗?你现在站在这里,也是在赌地震不会发生、你不会死啊。不敢赌的人,就只能输,我对此深信不疑。”
萧敬之嘴角一抽:“岑小姐说话倒是一套一套的,可你是巨富,你有赌的资本,我们工友只有每天要支付的饭钱,没有资本。”
“你需要支付饭钱吗?我怎么记得是有补助的,补助到你们馒头两毛一个?”
“……”
“哈哈哈,”文国勇正好走进来,听到了两人的唇枪舌战,笑道,“岑家姑娘还是一如既往地能说会道啊——这让我想起了你父亲,他……”
“我是我,我父亲是我父亲,谢谢文老。”
“……”
“文老,您这就说笑了,”一直陪在文国勇身边的顾父忽然开口了,“人家岑家姑娘真是将盘古集团当成自己的家在关心啊。如果不是上心,怎么会这么熟悉那些数据呢?有岑家姑娘这样的董事,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的福气啊。”
“是啊,是啊。”文国勇擦着额角的汗,一叠声地说着。
岑商没什么反应,倒是萧敬之下意识地朝顾栩那边看了过去——他正在喝着水,眼睛里仍然是古井无波,就和他这五年里的表现一模一样。
岑商确实很关心盘古集团,她和她那个甩手掌柜父亲不同,一接手便追加了投资,在五年前的时候不光冲锋在前,还明着竞选了经理一职——哪怕是在董事会和顾怀雍达成了协议、她完全不可能有支持者的情况下,也依然竞选了经理。
而这五年间,虽然没有选上经理,但也从来没有放下过对公司的关心,每次董事会上,她提的问题都是最多的。她的野心早就写在了脸上,这些顾栩不可能不知道。
但顾栩只是继续喝水。
“顾总,”萧敬之眼尖地注意到了顾栩拿着一包粉末正在往水里道,“您在喝什么?您生病了?”
“没有,只是维C粉罢了。”顾栩晃了晃不透明的杯子,然后一饮而尽。
萧敬之之前就听说顾栩可能生病了,但他没上心,在给顾栩私人发了个短信之后就没在意了。望着顾栩默默地喝水,萧敬之眼神一变:“顾总,您不会真生病了吧?”
顾栩摆摆手。
萧敬之还想问,可是文国勇已经宣布会议开始了,他只能作罢。
又是一段问答。这一轮,萧敬之和岑商就问得不多了,主要是文国勇、黄宏伟两个人在提问。在文国勇的许可之下,顾父也加入了质询的队伍之中。他们的准备很细致,你来我往,就算是累了,也会有秘书来帮忙提问。而这一轮,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一直没有停下来过。
三个小时过去了,顾栩仍在回答着所有人的问题:“关于三厂的事故,我们的处理方案是……”
“二工的人事,我们是出于这样的方案变动的……”
“总部的营销科……”
顾栩说话向来滴水不漏。哪些问题中,隐藏着不少的坑,稍有不慎就会着了道,然后被董事们追问。但顾栩全都一一绕开了。
但这样的问答显然是很消耗回答者的神思的。眼看着顾栩的额角就流下了不少的汗,脸色也开始有些苍白。
又过了半个小时,连最“骁勇”的黄宏伟也问不出来了。萧敬之以为这就告一段落了,正打算在休息时间问问顾栩身体的情况,却被文国勇给打断了:“萧董,我们就在这里吃点便饭,好吧?一刻钟,然后我们继续。”文国勇说得很客气,盒饭却已经上了桌。
“一刻钟?!”萧敬之一愣,“可是我们还有什么可问的呢?”
“前段时间,公司那么多人事变动,我们也需要顾栩经理给我们详细说说。我们也是担心有冤假错案出现啊。萧董,你是职工代表,你应该能理解吧。”
理解什么理解!
萧敬之火冒三丈,但他势单力孤,便拍拍旁边已经随遇而安掰开筷子的岑商的胳膊:“岑小姐,顾栩还生病呢,他们这么催……”
“他不是说他没病吗?”
“可是大家都说他得病啊!而且就算没病,谁连着说这么久,身体都吃不消啊,我听说他前两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而且这些人甚至都不准秘书来帮忙,基本上所有的问题都是顾栩一个人回答的。一群人车轮战一个人,萧敬之这种不太懂他们股东董事的职工董事都发现有些不对头了,“他们不会就希望他病发吧!”
“咳,”岑商清了清嗓子,“萧董,你还是吃你的饭吧。”
“你这人,我以前还觉得你很古道热肠,怎么现在这样!”
“我一直都这样。”
话虽这么说,但在第三轮的质询中,明显的,岑商说话的频率更低了。萧敬之注意到她划掉了纸上几个非紧急的问题,要提问的时候也尽量精简,并且点名让小陈来帮忙回答。
但其他的人却并没有这么好心。
从下午到晚上,又到了晚上九点,在这之间,除了午饭和晚饭,顾栩几乎没有休息过——其他的董事早就轮换好几轮了。
顾栩依然站在那里,用和最开始相比完全没有变化的语速语调回答着一切来往的问题。他像是永动机一样,越战越勇,你丝毫看不出他前十天天天熬夜精神不济——虽然他确实也没有熬夜。
但架不住别人不知道啊。
这么一弄,就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顾栩还能抗,可是老人们已经扛不住了。
文国勇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顾母从头到尾就没听过,也就还好;顾父还在如同恶狼一样盯着顾栩,但说话也明显变少了。只留下黄宏伟还在硬着头皮和顾栩你来我往:“顾总,三厂的问题……”
“黄董,三厂的问题,您已经问过了。”顾栩说。
黄宏伟眼瞅着已经没有问题了——的确,他收到了“要尽可能多延长会议时间强度”的命令,但他没想到对方这么能扛,他题库也没了!可是身后的顾父又看得他心慌。眼瞅着文国勇已经完全放弃治疗了,黄宏伟一咬牙一跺脚,问出了当日的最后一个问题:“顾董,听说你有很严重的心脏病,请问是真的吗?!”
这个问题一出,所有人都清醒了。
盯着黄宏伟外强中干的眼神,顾栩平静地说:“这和公司无关,是我的私人问题。”
“这不是私人问题!”反正已经说了,黄宏伟当然要说到底,“你是我们雇佣的经理,你的身体状况和你的管理能力是挂钩的。我们不能要一个随时可能会病倒的人做经理!请原谅,但你必须公示你的病史!”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沉吟了片刻,顾栩开口道:“既然这样,那说了也无所谓,我的确有先心病,但我并没有复发。我身体非常健康。”
“前段时间你频繁出入医院,是真的吗!”
“顺手帮我的秘书拿药罢了。他的奶奶有心肌炎。”
“你是在掩饰什么吗!你有诊断书证明吗!”
“黄董,”顾栩叹了口气,“您要是这么胡搅蛮缠,咱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本就没病,自然也没有医院的诊断,只有年底的公司体检报告。小陈,”他对着身边的小陈说,“你去复印一下,发给各位董事。”
“顾总,我正好复印的有,可以直接发。”
“是吗?那太好了,可以帮助各位董事节约时间了。”
上当了!
黄宏伟听着这俩一唱一和,脑海中的三个字循环播放,宛如当头棒喝,不可断绝。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天晚了所以今天是双更(好吧,我也想快点过商战进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