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美南心想,自己真是拿顾栩没办法了。
这个人,前一秒还能将自己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后一秒就能一本正经地说出让人动容的句子,偏巧前后全都出于本心,人设没有任何崩塌。
真是栽了。
“你说话就是矫情,”路美南揉揉眼睛,“我给你说这事没完啊。”
“好。”还好呢!
“那……那你给我说说,你为什么要说自己得心肌炎吧……还有顾鑫说的复发,是怎么回事?”
“这两个问题,其实是一个问题。”顾栩望着路美南,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好久之后才说,“那就是,我有先天性心脏病。”
“你是知道的,我在来到顾家之前是一名孤儿。孤儿院的老人们都怀疑,我之所以会被人扔到孤儿院门口,就是因为我的先天性心脏病太严重了,家人没有办法养活我。他们发现我的时候,说是脸都是青紫色的。在那之后,也经常生病,好几次都快没命了。当然,放心吧,”顾栩看到了路美南紧张的神色,安慰道,“我在五岁就动手术了。手术很成功,应该是根治了。”
路美南完全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可是你看上去……很健康啊。不对,不是看上去,而是事实啊。”上次顾栩陪她逛街,她都趴下了,顾栩还熠熠生辉着;上上次去顾栩家,顾栩在那里锻炼身体,俯卧撑做了几百个都不带停的,看上去一点也不累,像个永动机,搞得路美南还以为顾栩晚上是准备留她下来搞什么颜色,虽然最后也没有……呃,跑题了。
总之,顾栩是真正的养生派。别人早睡早起,营养用餐,不抽烟少喝酒,热爱锻炼身体,没事就保温杯里泡枸杞,冬天穿的比路美南还多,西装下面衬衫外面像《理智与情感》里的布兰特上校一样会加一件雷打不动的灯芯绒背心,还天天教训路美南不知道保养身体。之前每次路美南熬夜,只要被顾栩发现了,顾栩必然会提着她耳朵念叨两个钟头,直到她同意再不熬夜才罢休:“熬夜对身体不好!/挑食对身体不好!/不锻炼对身体不好!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
那絮絮叨叨的样子,特别像路美南那八十的爷爷——除了不打太极。
反正她觉得哪怕她亚健康了,顾栩都不会不健康的。
“那是没办法啊,”顾栩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当然要好好护着。说实话,你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无论结果怎样,我总算是说出来了。”
路美南挠挠头:“不就是有先心病吗,手术也动了,咱们注意保养,不就行了。”
“那也是有病史的。”顾栩小声地说,灯光下,他的深棕色瞳孔影影重重的,“虽然百分之九十九的情况下都不会复发,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意外的可能性。我不是一个足够健康的人。对不起,我向你隐瞒了。”他低下头,像是在等待命运的裁判一样。
路美南是他的伴侣,他理应将所有的事情完整地告诉她。他也早就筹谋着要说给她听了,可是……可能他到底还是一个软弱的人吧。
他实在太害怕了。
他害怕一切失去路美南的可能,这让他无限延异着说实话的时间的同时,又无限后悔于每一日的拖延。他应该早一点告诉她,他必须早一点告诉她,可是他如果说了之后,对方离开他了怎么办呢?那么,再等等吧,再等一天……明天!明天一定说!……他已经完全好了!他有信心,绝对不会再复发的,他就是一个健康人!就算不说也不能算是欺骗……明天一定说。
在罪恶感快要将他完全淹没之前,他终于爆掉了。
其实,这样也不错,顾栩想,他终于可以好好地睡一个觉了,而不再是在那种令人窒息的欺骗感里沉沦。
那佐证顾父信任度的淡青色黑眼圈,其实是真的。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右胳膊一重:“所以你要继续加强锻炼啊!”路美南铁掌重重地砸在他胳膊上,“你不比别人,你可不能懈怠!”
顾栩吃痛:“你……”
“看什么看!你看,你本身就比我大四岁,你要是再不好好保养,到时候我还年轻貌美,你就成一个老头子了!”
“你不怪我隐瞒你吗?”
“怪。”
“……”
“我是觉得,你应该对我多一些信心。”路美南叹了口气,“我是对你是什么样的人早就有心理准备了,而且,你其实并没有欺骗我,不是吗?我上次去你家的时候,我在你书柜最外层看到了诊断书。那是你当年先心病的诊断书。如果你有意隐瞒到底的话,你就不会将它放在那么显眼的地方了。”
“你……看到了啊。”顾栩那次确实是故意将诊断书放在那的,他想的是,如果路美南看到的话,他也就省去是否坦白的纠结了——诊断书会告诉她一切的。
但因为路美南一直没有问,顾栩也就以为她没注意到那个东西。
“看到了,但我没看懂。”路美南很光棍地说,“字太乱,蓝黑墨水褪色的厉害,一个字也没看清,只知道是某医院的诊断书。不过我看那样子都是几十年前的了,唯一能看清的年份是一九打头的,又看你那么活蹦乱跳还做俯卧撑,我就没上心。”
“……”
好吧,这很路美南。
而暗搓搓放诊断书在最明显的地方的行为,也很顾栩。
顾栩叹了口气,旋即笑了起来。
“你怎么奇奇怪怪的。”路美南撅起了嘴。
“没什么,”顾栩摇摇头,“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这样让你担心了。”他的声音很轻柔,就像交响乐编织出的梦一样。
“你最好是这样哦。”
“一定的。”
……
……
“总裁。”
“嗯。”
“你说,你父亲在确信你真的得了心肌炎之后,会做什么呢?”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虽然我很希望我猜的是错的,”顾栩牵起路美南的手,跟她一起往小区走,“他应该会趁我病要我命,把他的棋子们提前爆掉,好让我连轴转吧——我有先天性心脏病,治好之后理论上是不会复发的。但有心肌炎的前提下就不一定了——急火攻心之下,也许会直接猝死也说不定。就算不死,也会精力大伤,而一个奄奄一息的病患是没资格当盘古集团的执行总裁的。他是全家最知道我身体情况的。”
这个答案让路美南心情很沉重。她第一次希望顾栩猜的是错的,尽管直观的感觉告诉她,那就是答案:“你说他是最了解你身体情况的,你的意思是……”
“是啊,”顾栩笑了,“我的心脏病,还是他给我治的。”
“……啊?”
“想不到吧,但那是真的。”顾栩叹了口气,“父亲收养我之后,他花了很大一笔钱,带我去了北京最好的医院,帮我把手术给做了。因为那笔钱,赵老师和他闹了好久,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个时候父亲有一笔生意正等着用钱,如果这笔钱续上的话,他的生意在那一年就可以腾飞、而不是再等上五年了。但当时我不知道,父亲什么都没和我说,他只是送我去了医院。后来我问起来,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跟我说,先天性心脏病的最佳治疗时间是六岁之前,生意什么时候都还可以在做,我如果不现在动手术,一切就来不及了。”
“你给我说过,你知道我是收养的之后,是去问了你在摘叶市的同学吧?”顾栩忽然问。
“嗯。”
“那就是了——他们一定给你说的版本是,我父亲为了讨好市长换取政策支持才收养的我,他对我好,也无非全是出于算计,是吧?”
路美南瞪大了眼睛:“所以不是吗?”
“是,但也不全是。”顾栩说,“人心哪有这么简单呢?如果说他收养我的最初动机是为了作秀,我信,在那之后一直对我好,是因为人言可畏,我也信,可是要说那里面半分真心都没有吗?我也不信。人心本身就是混沌的,什么叫本心?根本就没有本心,有的只是事迹。无论如何,他做出的选择是救了我,让我能够活下去,这就值得我感恩一辈子了。另外,摘叶市人们那么说,是因为我父亲后期确实对他们太过分了,他们由后推前,认为我父亲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小人,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我父亲在年轻的时候,曾经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好人啊。”
“你应该知道,在那个年代的时候,一切产业尤其是重工业全都是国家的,现在的很多私企,也都是国营经营不善,放权后改的。我父亲的家境也很普通,怎么可能会有一个独立的厂子、还是化工厂呢?那是因为,在改制之前,他就已经是厂长了。可是他也不是生来就是厂长的,而是从底层一路爬上来的,最开始的时候,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人,只是因为在工人中威望很高,大家都力推,他才能有那个位置,在那之后才慢慢地起家。如果他最开始就是现在这样的话,他又怎么可能被推举为厂长呢?他可什么能许给大家的都没有啊。”
“他曾经是一个那么……那么好的人。他让人如沐春风,他对所有人都好,他是个热心人,愿意为了大家的利益跑来跑去,他也曾因不合理的指配而与上级闹得不可开交,差一点就什么都没有了。可是现在再看他,我已经认不出他了。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也已经到了一种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是什么时候,我们走到了这一步呢?”
作者有话要说:先心病是可以根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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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