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八十五片叶子

顾母还在发呆,而顾鑫已经疯狂地冲下了车。走了一半顾鑫折了回来,又打开了驾驶座的门。

“顾鑫!”顾母清醒了过来,“顾鑫你听我解释……”

顾鑫把车钥匙扔到顾母身上,拿着律师文件就要走。顾母也不管吃痛,拽着那份律师文件不肯放手:“鑫鑫!我不是故意的!”

顾鑫扯了两遍,见扯不过,干脆松开了手,而顾母却因为重心不稳,一下子摔在了驾驶座上:“鑫鑫!”

“我们法庭见吧。”顾鑫转身便走。

顾母飞快地打开了车门。也不管头发散乱,她小跑到顾鑫身边,握住了他的手:“鑫鑫!你听我说!”

“松开手。”顾鑫想要甩开顾母的手,却怎么也甩不开,冷笑道:“您还想打我吗?”

“鑫鑫!”

顾鑫冷漠地望着她,却也没有再挣脱。

见他有所松动,顾母赶紧说话:“鑫鑫,妈妈不该打你,是妈妈昏头了。是我的错,”她竭力控制住自己发抖的冲动,“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记住。鑫鑫,妈妈永远爱你,妈妈真的很爱你。无论谁对你说什么,你都一定要相信我。知道吗?”

“妈妈,我没有办法相信你。”好久之后,顾鑫摇摇头,没有感动,也没有任何的愤怒。

这种情绪的异常让顾母惶恐了:“为什么?你为什么不相信妈妈呢?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妈妈……”

“这样吧,我跟您直说了吧,”顾鑫打断了她,他再也不想听车轱辘话了,“我找您要股票,是想要去支持哥哥——他现在情况不对,我看得出来。您要是可以给我担保您在一个月后的董事会上支持他,我就相信您。我也不会再提股票的事,您想要存多久都行。那些股票都是您的,我一点都不要了。”

“顾鑫!你为什么要支持他!这是多好的机会,你可以趁机……”

“看吧,”顾鑫悲哀地笑了,“您总是这样。”

他说得悲凉,像是看透了最后一丝人性,灰心而不带一点希望:“您知道吗?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想一个问题:如果当时被绑架的人是我而不是哥哥,您会救我吗?爸爸会救我吗?”

“……”

顾母好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她似乎已经在震惊中失声了:“鑫鑫,你怎么会知道……”好半天,她才说出口。

“您以为您瞒我的很好吗?”顾鑫低下了头,“您和爸爸都在骗我,但我是有记忆的。我早就知道了,你们为了那点钱,放弃了救哥哥。哥哥是为了救我才被绑架的,可是你们转过头,就放弃了他。”

“他不是为了救你!”

这个问题就像是一道催命符,让刚才强自克制的顾母立刻歇斯底里起来:“他不是专门救你的!只是刚好!刚好出现在那里!”

“您看,您又开始揣摩起哥哥的动机了。您总是这么的严于律人,宽于待己。”顾鑫又笑了,那笑声在顾母耳里,刺耳极了,“那么,既然要揣摩动机,我们就来揣摩一下吧:妈妈,为什么一开始的时候,当您不知道被绑架的是哥哥而不是我的时候,您还是要坚决地放弃那个被绑架的‘我’呢?”

“我没有放弃你!”顾母像是被踩中了尾巴一样尖叫,“鑫鑫,我怎么可能放弃你!妈妈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救你的!对,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是不是你哥哥给你说了什么!你不要听他的话,他在骗你!”

“哥哥从来不会骗我,反而是你,妈妈,你一直都在骗我。”

“顾栩,又是顾栩!”顾母双目赤红,显然已经怨毒到了极点,今日的事对她的精神刺激实在太大了,“妈妈不明白,你为什么就这么信任他!你小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啊!你小的时候不是也很讨厌他吗?为什么呢?你不是和妈妈站一边的吗?你说妈妈胳膊肘往外拐,可是你呢!你居然为了外人怀疑妈妈!”

顾鑫叹了口气。

他用那只没有被顾母攥住的手拿出了口袋里的手机,摁开了一个按钮。紧接着,顾母的声音就如同水银泻地一样地泼洒出来了:

“算了吧……怀雍,这一次,实在是太关键了,如果抽了那资金,你会破产的,到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了,你难道能接受一无所有的状态吗?你已经四十二了!你不年轻了!……鑫鑫……我何尝不心疼鑫鑫!那是我自己的儿子啊!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如果可以,我希望用我去换他……”

漫长的沉默之后,女人又说话了:“怀雍,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顾鑫关掉了录音。他的手指在颤抖,以至于他尝试了两次才成功地让那声音消失了。

顾母浑身都抖了起来,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愣愣地瞪着顾鑫。这一刻,咆哮、求情、自白……什么都没有了。她的眼底一片苍白,她已经失去灵魂了。

“我假装不知道,”顾鑫低声道,脸上已经落满了无声的泪水,“可我还是没法欺骗我自己。妈妈,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呢?”

“这个世界上,只有哥哥是真心对我的,我也一定会真心对他。我自己的罪,我自己赎。”

顾鑫伸出手,一根一根地将顾母的手指掰开。他掰得很耐心,而已经失了魂的顾母再也没有了任何的气力,徒然地看着顾鑫在一点点地挣脱着她的控制:“不对,”她忽然回过神来,“鑫鑫!你怎么会有这录音的!”

顾鑫摇摇头,又掰开了一根手指:“这重要吗?”

“重要!非常重要,因为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鑫……”

“再见。”

顾鑫终于彻底地挣脱了顾母的桎梏。他转过身,毫不犹豫地离开。

顾母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周围的路人都围过来了,大家想要扶起顾母,却被顾母给甩开了。她哭得声音很大,隔着很远都能听清,那绝望的声音就像是啼血一样,能让一切听到的人心碎。

而顾鑫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

……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只是一瞬,也可能是一两个小时。谁知道呢?

对于顾母来说,时间早就已经没有意义了。

……

……

顾母终究是要面子的。她受不了被来来往往的人当成猴子一样地看,更无法忍受那些怜悯的眼神。她回到了车里,呆呆地望着顾鑫留下的那份文件,像是失了魂一样。

她拿出来,一页一页地翻着。不看,只是翻过去。翻着翻着,纸张就全被洇湿了。

有人敲门。顾母也不理,可是那个人竟然打开了车,坐进了驾驶座上:“谁!”顾母惊恐地将手摁在了门把上:“谁敢……小雷,是你啊。”

司机讷讷地说:“顾太太,我送您回去吧?”

顾母一边偏过头,一边胡乱擦着脸:“你怎么来这里了?不是放假了吗?”

“于襄助理给我打电话,说您在这里,让我送您回去。”

“于襄?……于襄,”顾母想了好一会儿,“鑫鑫的助理?是他了!是他了!小雷!”顾母忽然转过身,双手像是捕获猎物的鹰爪一样死死地钳住司机的肩膀,“是不是鑫鑫让你送我回家的!是不是!”

“我不知道,”司机吃痛,“于襄助理只让我送您回去。没说别的。”

“什么别的都没说吗!”

“什么别的都没说。”

“这样……”顾母松开了手,又回到了之前失魂的状态。

“太太,我们去哪儿?”司机又一次问道。

“去哪儿呢……我还能去哪儿呢……”顾母反复说了好几遍,脑子里又想起了下午的画面。那些画面混合在一起,还有声音,让顾母几乎喘不过气来。声音,对,声音!那个录音!那个毁了一切的录音!

“小雷,我要回家!”

……

……

“赵老师是一个很傲气的人。她以前曾经是一名老师,但在我来顾家之前她已经没干了,她是全职主妇。但赵老师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的,看得出是个厉害的女人。”

路美南的家里,烟火缭绕,一片片的肉片下入了锅里,翻滚出好看的乳白色,而那独属于火锅调料的香气飘散出来,产生了类似于方便面的效果——你知道那是虚假的香精,但你还是馋。

路美南和顾栩最近迷上了在家里涮火锅。无他,这实在是太适合两个厨艺废柴了——无能如顾栩,也能把菜夹进汤里面,收获一种“我也把菜做熟啦”的廉价快乐。

而在经历了一整天的破事之后,火锅那种独有的火热感与参与感,也确实比其他四平八稳的菜品要更能抚慰人心。

“她为什么就是不喜欢你啊?”路美南忍不住问道,“我觉得你挺好的啊。”

顾栩给路美南夹了一块自己烫熟的肉,边说道:“我是老爷子自作主张收养的,并没有过问过她的意见。她一门心思想要自己的孩子,所以从一开始就对我很冷淡,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刚开始的时候,的确也没有现在这么有敌意。刚开始的时候只是无视我罢了,但生活上的细节……实话说,她打理家打理得很好,顺手也会带上我。”顾栩笑了笑,“我想可能是长大了之后就涉及股权之类的利益了吧。毕竟法理上,我确实是顾鑫的竞争对手。”

“那你……讨厌她吗?”

“当然讨厌,她今天骂了你,之前还打算利用你。”顾栩毫不犹豫地说。

“不是,”路美南感动之余又有点哭笑不得,“我是说,如果不考虑我的话,你讨厌她吗?我不想因为我的缘故影响你的情感判断。”

“你就是我的情感判断。”说完之后,顾栩自己也脸有点红,似乎不太习惯于这样说话。轻咳一声,他说,“如果一定要摘开……就我个人而言,其实还好。换位思考一下,也能理解。对我而言,恩与恩、怨是怨,何况我对她也谈不上怨恨。她再不喜欢我,到底也还是收养了我。在我回家的时候,也没短过我一口吃食。这就够了。”

“这样……”

路美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顺便把刚才顾栩夹给她的肉放进了锅里。

这个动作被眼尖的顾栩捕捉到了:“不想吃吗?”

“没,只是没煮熟。”

“……”

“咳,”路美南赶快找补,“那啥,我没说你厨艺差。只是……”

“只是?”

“只是真的没熟。”

“……”

从小到大,顾栩也算是一个好学生,学习经商投资理财无一不精,想要做的事情就没有不成功的,连家务都是家政界的大神,无数次令他的不同室友赞叹惊赏。顾栩虽然不说,但也是心中暗暗得意的。

没想到,苍天饶过谁,不在往日,便在今天。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浮生十方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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