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今天会变成这样。
所以到场的人,都在领收邀请函的同时，得到了一个口传消息：顾栩和莫三小姐莫子姗会在她的生日宴上订婚。
大家都以为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只是毕竟没法直说,所以也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而到场的人数，也达到了历年来的顶峰。
莫子姗从来没有办过那么盛大的宴会,更从来没有在这么盛大的宴会中，成为宴会的主人，成为所有人的中心。
她以为在众目睽睽之下,顾栩没有那个胆量拒绝。不是么？从实际来看,她说的是“我们订婚了”，这是完成时,是在咬定事实。顾栩如果否定，就是在这么多人面前打了莫家的脸，而打了莫家的脸,不光莫家不会放过他,顾家、莫家的合作者、顾家的合作者……所有人都不会放过他。
而从理性来看，顾栩早就穷途末路了：别人不知道，她却明白,顾栩在这场最近的改革中损失太大了。董事会早就对他大刀阔斧的举动有所不满，而在田荧之乱中,他又一口气清洗了太多的势力。现在，连董事会中最支持顾栩的铁杆都在背地里倒戈了，只等着下一次董事会召开的时候，就要逼宫他下台。这甚至都不再是阴谋,而是明晃晃的阳谋。顾栩哪怕知道也无力回天。
他已经危如累卵，除非有外力帮他。
莫家。
除了他们莫家，还有谁能帮他？而如果错过了莫家，虎视眈眈的顾怀雍就会放过他吗？在那之后，他或许也就只能当一个普通人了吧。
可是，对于尝过了权力禁果的人来说，当普通人，恐怕比直接杀了他还要生不如死吧。若是能接受自己的平凡与无力，顾怀雍又为何要拼尽全力地夺回一切？
莫子姗想了千千万万，却没有想到，顾栩会一把甩开她的手，将戒指打翻在地，然后告诉所有人：他拒绝。
……
“我拒绝，以及，我从来都没有和莫子姗女士订过婚。我来这里，只是单纯地想要祝福莫小姐的生日罢了。”面对着全场的哗然，顾栩却是很平静。他淡淡地说：“我早就跟莫小姐说过了我的意愿，因为我想给她留些面子。她既然不愿意，我也只能当众说了：我拒绝。”
“再见。”
没有再看莫子姗一眼，甚至连莫老都没有看，顾栩踏过地上的钻石，朝外面大步走了出去。
“其实我一点都不意外，真的。”在良久的沉默之后，顾鑫擦掉脸上的泪水，惨然笑道，“美南你喜欢的是顾栩吧？”他忽然说，并且不是用疑问的语气，还是陈述句。
“……是的。我喜欢顾栩。”
顾鑫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想要得意地用笑容赞美自己的聪明，却又落下了一行泪：“我猜对了，真好。”
“对不起，我早该告诉你了。”路美南小声地说，她看着那摊礼物，不敢再看顾鑫的眼睛，“是我拖太久了，都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不想听，”顾鑫打断她，“你不要为我难过，美南。这很正常，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以为，如果我不听，结果就还是两可之间——薛定谔定律不就是这么说的吗？但我没想到，薛定谔的定律不是这么用的……”
“不过美南。”顾鑫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要那么卑鄙，“你现在还喜欢他吗？哪怕他已经和那个人订婚了，你也还是坚持你原来的想法吗？”
“栩栩。”
穿过所有的人群，是一条长长的回廊，顺着那条回廊出去，就能走到外面的草坪了。顾栩正在往外走的时候，却被一个人拦住了：“……爸爸？”
顾父靠在墙上，略一颔首：“我们聊聊？”
“是的。”
路美南收回自己的视线。她不能这么懦弱，她想，这很不尊重顾鑫。她逼着自己直视着顾鑫的眼睛，看着那里面的波光说：“我知道他要订婚了。我来就是想让我自己死心的。我现在已经死心了。”不会有意外了，她黯然地想，那么盛大的喧哗，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顾鑫的手指发抖了：“你已经死心了。”
“是的。”
现在，连他的声音都发抖了：“你已经知道他订婚了，还喜欢他吗？”
“是的。”
“你已经知道他订婚了，知道他是一个对你毫无兴趣的人了，你已经死心了，你已经无所托了，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呢？
后半句话顾鑫没有说出来，因为他说不下去了。
这太卑鄙了。
毕竟他心知肚明，顾栩是不会同意那场订婚的。
“我在家里有点事绊住了，刚刚才来。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给我们顾家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阴暗的拐角处，没有任何人，甚至也没有任何声音。顾栩淡淡道：“会对顾家造成影响吗？我想，只是对我一人产生影响吧，爸爸。”
顾父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我没想到你会拒绝，顾栩。说真的，我对你很失望。”
“你认为你是在主宰自己的命运吗？不。这叫……”顾父在舌尖斟酌了一下用词，“愚蠢。”
“那种只有十几岁的少年才会做出的愚蠢决定。而你，早就应该明白，不管不顾的冲动不能帮你任何，除了让你自我感动，它什么都做不到。”
“这就是您折腾了这么大一圈，最后却没到场的原因吗？”顾栩反问道，“因为您不冲动，而是谋而后动？”
顾父脸色不变，轻笑道：“怎么说到我了？”
“我有一个喜欢的人。”顾栩忽然说。月亮透窗的冷光将他的脸打得惨白。
“……”
“一个很喜欢的人……那个人，以爸爸你的神通，应该是早就知道了。是路美南。”顾栩也靠着墙，他平静地说着，甚至没有再看顾父一眼，“她是一个有趣的人，很可爱很可爱……唔，是个小作家，虽然现在没什么名气，但只要她这么努力下去，总有一天会成功的，我对此深信不疑。”
“她小我四岁。我第一次认识她，却是在网上。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那就是她，因为她的小说情节，我和她大吵了一架。很可笑吧，”顾栩自嘲地说，“我自己生活的不如意，却怪在了她身上。为什么呢？或许是因为，那些小说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情感，太真实了吧。”
“她关心我。”
“她有时迷糊，有时又敏锐得惊人。嗯，她是一个小幻想家，是现代版的浮士德博士，她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对一切都跃跃欲试。她想要去经历一切，我从来没见过比她还要有生命力的人。”
“我喜欢她。我控制不住地喜欢她。我想和她在一起，我太想和她在一起了。我愿意付出一切和她在一起，只要她能快乐，我会觉得世界都是亮的。而她不快乐，那什么都没有价值了。”
他早就知道顾栩会拒绝莫三。
第二次碰面的时候，因为那场意外，顾栩并没有机会和他深谈，但在不多的几句话中，顾栩已经向他重申了自己不会和莫三订婚的事。
顾栩从不说谎。
这是在顾鑫与顾栩相处的二十四年中，无数次被论争的事实。
“……为什么你还喜欢他呢？”
他最后还是替换了内容。
“这就是你拒绝莫三的原因吗？这并不浪漫，顾栩。”顾父道。
顾栩轻笑：“我当然知道这并不浪漫。我不是一个配拥有浪漫的人。”
“但在认识她之前，我从来没想过，我会这么关心生命本身。我告诉她，我是一个不相信过去和未来的人。事实上，我并不是不相信，而是——从未拥有。”
“我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长久以来，生命对于我来说都是一个陌生的间离物。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游走在这个世间，并以这样的面目生活着。我的确在认真地活着，甚至还拥有了一点自己的小理想，但我的确困惑。我活着，像是站在上空，作为一个人形师，操纵着手下名为‘顾栩’，或曰‘齐藤’的人偶，但我本身无法体会到其中的悲喜。生命是很宝贵的，所以我要珍惜它。但我珍惜它是为了什么呢？逻辑链条断了。但也无所谓，这也不影响我活下去。”
“但我现在，很想活下去。我不想得病，不想有意外，甚至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冒任何的险。这在我以前，对我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但现在，我怕死，我怕我会突然离开这个世界，然后我就看不见她了。她让我想起了我还是一个活人，而不是一个丧尸，一个机器人，或者其他。”
“……”
顾父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笑道：“那么，我或许应该祝福你未来婚姻快乐了？”
“不会的，”顾栩也笑，“她已经表态了。她不会和我在一起的，我早就把一切都毁了。”
“我喜欢他，”路美南说，黑色的裙摆在夜风中慢慢地飞扬，像是翩飞的蝴蝶一样，“是因为那就是他。这个人的每一句话、每一声叹息、每一次微笑都让我觉得，我又喜欢了他一点。然后一点一点，累积下来，我就很喜欢很喜欢他了。”
“我在来之前也想过了，如果他没有订婚，那我就要给他表白。如果他订婚了……well，我也没有办法。那就这样吧，接受吧，远离他吧，就像他希望的那样……但如果没有订婚，哪怕他再抗拒我，我也要拦住他，然后给他表白。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怕自己的懦弱。”
顾鑫失魂落魄地望着她。
路美南的心顿了一下。那一瞬间她几乎窒息了，但她还是说出来了所有残忍的台词：“其实……我之前没有说实话，”不想说，但是又一定要说，在她看到那些礼物之后，她就恍然大悟了，一切必须终结了，“我确实和他聊了很久的天。然后，你给的礼物我真的很喜欢，我无法表述我有多感谢你，但是……但是……”
“我是叫我美男。”路美南轻轻地说。
“她不会和你在一起，你为什么不同意和莫三的婚事呢？”顾父有些困惑，这是他第一次在脸上真实地展示自己的情绪，“我不明白，顾栩。这不理智。”
“是啊，如果我有理智，我就不会听凭本能退缩、然后毁了这一切了。”顾栩自嘲地笑了笑，“可即使是在毁了这一切之后，我还是不想和莫三在一起。不光是莫三，任何人，我不想和任何人在一起。”
“我做不到，爸爸。当你喜欢上一个人之后，你的身体、你的灵魂、你的一切的生命就已经是属于那个人的了。你喜欢她，就像是喜欢生命一样。生命是最宝贵的东西，我不可能为了所谓的替代品就割舍它。生命是无从替代的啊。但爸爸，我想你应该是不明白的吧。”顾栩轻笑了起来。
“我明白了，”顾鑫刚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下一刻，他忽然全部都明白了。他苦笑道，“美南，美男，英国……我早该明白的。”他叹道。
“我以为我可以抢救一下，却没想到，我来得太晚了——不，明明是我更早的。但我最终还是殊途同归地输了。”
“这或许就是命运吧。”
“所以，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
“我跟你说这些，”顾栩道，“刚开始的原因是我想警告你。爸爸，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还要多。不要再做这些让人厌恶的事情，我会翻脸的。”
顾父的眼神变了变，但并没有接话。
“但说到后面，我发现这也不重要。更大的原因或许是……是我喜欢她。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她。我想让她知道，我喜欢她。我不想再后退了，我不想再后悔了，我喜欢她，我太想喜欢她了。哪怕我再厌恶我自己，哪怕我再害怕将来会拖累她，我也还是喜欢她。”
“那么，”顾鑫忽然说，像是终于释怀了一样，“他是你的了。”
“那么，”顾父在长久的沉默后，抬头笑道，“她是你的了。”
顾栩循着顾父所指的位置望去。
路美南循着顾鑫视线所指的地方看去。
他们看到了彼此。
……
路美南朝着顾栩慢慢地走去，心跳得几乎要和烟花一样共振了。
顾栩也在朝着她大步走来。他们之前都没有看见彼此，但事实上，在绕过那堵墙之后，他们就站在花园的两头，很容易就看到了。
花火还在头顶不停跳跃着。事后才知道，原来这烟花是莫家提前订好的，为的是订婚成功之后庆祝的。由于里外消息不通畅，等里面叫停的时候，外面的烟花早就放成一种骑虎难下的局面，只能放下去了。这是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错误，并不是为他们准备的。
但这也无所谓。
越来越多的人聚拢在草坪上，朝着中央围来。他们本来是要回家的，但却在出来之后，意外看到了这样的一幕。没有人都不认识这个女孩，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越走越近。他们都很困惑。
但这也无所谓。
路美南走到顾栩面前，站定。
顾栩深深地凝视着他。他穿着黑色的燕尾服，修长又合身，衬得他帅气极了。他的眼睛依旧很忧郁，墨黑色，荡漾着无边无际的情绪，让她几乎要溺在其中了。
顾栩将身上的外套解下来，披在了路美南光裸的肩膀上。
怕顾栩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路美南抢先说道：“你有没有订婚？”她鼓起勇气问道。
“没有。”顾栩干脆地说。
“那你可以做我的男朋友吗？”路美南眼睛闪烁了一下，脸涨得通红，但她还是说完了，“我喜欢你。”
“……”
顾栩笑了。一个清浅又深刻的、像是月牙一样的笑容浮现在他的脸上，他说，带着一种极其温柔的腔调：“时至今日，我还是想当靡菲斯特。”他揽着路美南的腰，低下头，在她的唇边轻轻地叹息，“你赢了。”他说，“我的小浮士德。”
然后，他深深地吻住了路美南，用最诚实的身体，说完了他剩下的诺言。
作者有话要说：根据我的创作经验很多读者会在表白成功后跑路
莫跑路哇！木习习的八卦不想看吗！甜味日常！过往经历！和木爹撕X！小于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