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六十片叶子

时间如同流水一样地过去。钱精忠再也没回来过一所,而一所也以极高的效率被改造着。盘古集团最大的钉子户一所终于被撬动了,它的整个运作、结算、惯例体系将会被彻底重塑。当然,一所的优势也会被尽量保持,骨干成员会留任,并派驻至不同的要害岗位;其“全面”的特点也不变,但更多地偏向情报收集与统筹,不再负责具体的产品设计、经销乃至维护。相比于后者,前者的甄别则更难,这是因为这么多年中一所早就在实际上不“全面”了。只是由于田荧与某些人的力荐,这些虚有其表的叠床架屋才被保留了下来。

不断有旧人离开,也不断有新人补入。一所飞快地蜕变,这个盘古集团最老的下属机构每一天都和前一天完全不同,但却完全没有出现任何混乱,反而是不断焕发出全新的活力。顾栩的意志被不折不扣地贯彻下去,其移山填海的气势让总务科的老赵叹为观止,逢人就夸,说咱们的顾总牛啊,那威望高啊,那能力强啊,那一所有希望了啊,等等。

“老赵,你不是都下岗了吗?你怎么还这么高兴?”有好事者问他。

老赵眼一瞪,端起满是茶垢的搪瓷缸往玻璃桌面就是一磕:“请注意你的用词!我是退休,只是提前了而已!”

顾栩要清退部分一所冗余员工,这是肯定的。他不光要清退一所,还借机在全公司都扫荡了一遍——之前田荧把队友卖的太干净,竟是各部门都有硕鼠。顾栩又开了外放,在公司很快就掀起了轩然大波,有心人想拦,这时也不敢了。

顾栩对问题人员进行了甄别,除了极个别蛀虫(这些已经送给警察处理了),其余都设置了不同的补偿条款,论功论过,很是公平,条件也很公开。再加上他应该是早有准备(老赵说的),各部门最难缠的那一部分人这次纷纷都没吭声。没人恶意挑事,剩下的都是理性讨论者,命令也就被秋风扫落叶一样地推行下去了。

老赵这一档有两个选择:要么留任,但必须去别的岗位,待遇也必然会回到与实际工作效率匹配的程度;要么提前退休,但可以多算两年工龄,工龄与退休金挂钩。

老赵选择了后者。

“我就不给公司添麻烦了,”老赵乐呵呵地说,“多的工龄我也不要,我退休就行。咱们盘古集团好好开,给咱足额发就行了。我可要好好活着,吃垮顾栩,这个龟孙。”

“你听他说的高风亮节,”老赵走了之后,步姐偷偷吐槽,“他是知道就算他不要,顾栩也会给他把工龄补上才这么说的。”步姐也选择了退休,但是她和老赵不一样,她毫不扭捏地要了工龄。

一个来了不到一年、因为工作能力强被平移到一所的新员工问道:“咦,为什么一定会补上?老赵这样对于顾栩来说,不就省钱了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之前有过类似的事情,那时顾栩都坚持补上了。他这个人,言出必行的。”步姐不甚在意地说。

路美南略微一想,便懂了顾栩的意思。

春秋时鲁国有一善政:如果鲁国人在国外看到了沦为奴隶的同胞,只要愿意将他们赎出并带回,就可以得到国家的一笔补偿。子贡觉得自己有钱,便拒绝了补偿。他救了很多人回国,但孔子却把他骂了一顿,理由是其他国人不一定有子贡有钱,但子贡不要,他人也不好要。既然不好要,又本就囊中羞涩,那干脆就不去赎人了。子贡看似救了很多人,但长久来看,却让更多的鲁国人再也无法回国了。

顾栩的举动,大概就是这个用意。何况管理本来就是“无信不立”,要不是前期积攒下了足够的威望,这次他也不可能这么顺利。

不过……

“步姐,我刚刚听到了什么?老赵是不是骂顾栩了?”路美南幽幽地说。

“他骂了。”步姐站起来,拍了拍路美南的肩膀,“毕竟一所有钱又有闲,能躺着谁愿意站着呢?要不是我老公和儿子都在盘古集团,我也骂。”

“……”

老赵和盘古集团没那么多渊源,他离开了盘古集团,也就算是彻底和这个公司断了联系,这属于一次博弈,就像景区的某些坑导游一样,反正你再也不会来了,那当然是要挣够你的钱啊——我爽之后,哪管洪水滔天?!但步姐老公和儿子还在,这就属于“重复博弈”,她就会考虑到顾栩的举动对公司的长远益处,也就会更少怨气。重复博弈中的人都会更理智一些的。

当然,不满的人肯定比路美南接触到的更多,估计背地里早就把顾栩给骂成狗了。但这也没办法,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件事是能让所有人满意的。所以这个时候路美南就佩服起顾栩来了——你敢担起这个下决定的责任吗?

当千万人都辱骂你的时候,当现状已经让所有人都觉得差强人意时,你还敢大刀阔斧挥刀砍向现状,只为了搏一个更好的未来吗?如果砍错了呢?如果砍的时候刀卷刃了呢?

董卓那种“吾为天下计,岂惜小民哉”的龌龊思想肯定是不对的,但决定也总是要有人去做的。有魄力而且还能将事情办到的,路美南管这种人叫狼人。

反正她不行,她早就明白了,她这种人,让她当村长都费劲。

“美南姐~”

这天周五下了班,路美南正往一所外走,被前台的莎莎喊住了:“一起去吃饭吧?有一家新开的咖喱饭我好想吃哦。”

莎莎是个吃货,路美南也是。虽然第一次的约饭完全是莎莎想学撩汉宝典催成的,但在一见如故之后,两人很快就变成了纯粹的探店同好,三天不吃浑身难受,五天不探坐立不安。

可惜今天很遗憾,她不能去。

“不能去?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有约了,”路美南摆摆手,“好吃我下次带你去!”

“约?什么约?美南姐!”莎莎望着路美南绝尘而去的背影,无语了,“怎么跑这么快,一会儿就没人了,倒是听人说完话啊。”

路美南不是不想听莎莎说完话。

实在是她如果再不旋风冲锋龙卷风她就要因为低血糖而饿晕在路上了——她都辟谷一天了!

……

“少吃点!臭丫头,不要端起盘子刨食啊!”

路美南不管,捏着刀叉就是埋头苦吃——别说,在腐国别的没学到,刀叉使用倒是学的溜熟,左右开弓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刷刷刷盘子就空了:“再来一盘牛排,全熟,”路美南抬手喊来服务员,淡定地说,“甜点也再要一份,谢谢。”

“丢死人了!”

全熟+加餐+堪比猪刨食的用餐速度,给养尊处优惯了的顾母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你这是来吃大户啊!”顾母压低了声音斥道。

路美南不管。她饿着呢。

而且她的确是来吃大户的。

这家西餐厅可高级了,叫法兰蒂酒店,在全市豪华美食排行榜排第一——上次办顾鑫答谢会的阿特勒酒店都只能排第二呢!

吃到就是赚到!

顾母面对这么刀枪不入的路美南,颇有一种无力感。她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疯狂辱骂路美南,还要装风度,偏巧这个人还不停地吃,都吃三盘了,不断破坏她的风度——这种感觉怎一个憋屈可以形容啊!

为了避免自己被气死,顾母决定快点开启正事讨论环节转移注意力:“我上次给你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什么事情?”

“和顾栩在一起的事情!”

“哦,这个啊,”路美南等嘴里的牛排完全咽下去之后才说,“我没考虑好。”

“没考虑好?”顾母猛地站起来,声音都变色了,“没考虑好你答应什么饭局?!”

“这不是您非要请我的吗?”

“路美南我给你说,你……”

眼看顾母就要开启辱骂副本,路美南赶快提醒:“阿姨,风度!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

顾母又蔫回座位了:“你跟顾栩一个德行!”顾母咬牙切齿道,“不对,你比顾栩讨厌多了!”

“您现在知道顾栩的好了吧。”

“我什么时候夸他好了?!”

“阿姨,”路美南放下刀叉,叹了一口气,“我真的不明白,您怎么就不喜欢顾栩呢?”

顾母冷笑道:“你懂什么,他……”

“他是收养的,你是说这个吗?”路美南没有说话,拿手机打好字,然后推给顾母看。她不想在公共场合说这个。

“但我也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不喜欢他——至少不全是。”顾母嘲讽道,“你还是什么都不懂。”

路美南皱了皱眉,直觉告诉她这里面还有很多秘密。但顾母的嘴就像老蚌精一样,无论她怎么套都绝不开口,反而问她:“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当然是尊重他的意愿咯。”路美南笃定地说,“他不理我,那我也不会理他,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会这么简单。

但她也不想在顾母这个对顾栩敌意很重的人面前说实话,毕竟顾母找她无非就是想利用她对付顾栩罢了。她才没有那么傻。

现在顾栩在公司搞了那么大的改革,损害了那么多既得利益者的利益,相当于前期积攒的威望已经用了大半,新来的人又未必对顾栩有那么深的感情。在成效出现之前,顾栩的处境都很危险。

顾母急了:“你尊重他的意愿又不影响你去追他,我发现你们现在的小孩子,怎么一个二个都这么又怂又傲的,你穷傲给谁看啊?你喜欢你就去追啊!你管他意愿啊!他说不定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你不逼他一下他怎么知道?我给你说你再不做决定就晚了!他这周天就要……”顾母渐渐没声了。

路美南正低头扒着牛排呢,冷不丁没了顾母的碎碎念,她还有些不习惯:“阿姨,您怎么不念叨了?”

“鑫鑫?顾栩?你们怎么在一起?”

顾母略有些慌乱的声音像是惊雷一样,在路美南的耳边炸开了。

路美南抬起头。

顶着一脑袋彩毛的顾鑫正一脸气愤地看着他妈。

而戴着金丝眼镜的顾栩则站在稍远处的后面,平静地望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民无信不立,过整十了,所以我信守诺言加更。

给新来的读者说一下:本文的规矩是收藏过整十加更。我的存稿显示是六十四章表白。想尽快看表白的亲点个收藏呗~

另:大家的留言我看到了。感谢大家,我现在在码字,明天统一详细回复(今天没抢到电竞少女还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气死我了)

祝大家身体健康,天天开心!